合法性的雙重困境：從休謨的習俗到現代民主

 合法性的雙重困境：從休謨的習俗到現代民主

政治合法性，這一概念在政治哲學中長期佔據核心地位，既是政治權威得以存在的基石，同時也是其脆弱的軟肋。休謨對合法性的思考，正是在經驗主義的框架下，將政治的合理性根基拉回人類現實的習慣與默許，而非抽象的契約或神授。然而，這種基於習俗的合法性雖具務實價值，卻也帶來了起源與持續性的雙重困境，這一困境在當代民主政治中仍未消解，只是轉化為不同的形式。

休謨對政治合法性的理解，著眼於政權是否獲得人民持續的默許與社會秩序的維繫，而非理性地證明其正當起源。他敏銳地察覺到，政權的形成往往是權力博弈與歷史偶然的結果，而非某種理想契約的產物。這種現實主義的觀點剝離了政權神聖的外衣，還原了權力的本質：它是一種依賴於人民習慣與接受的存在。從休謨的視角看，政權的合理性在於其功能性——能否維持社會秩序與穩定，是其唯一判準。

然而，正是這種基於習慣的合法性，暴露出深刻的危機。首先，政權的起源未能以理性契約或明確正當性加以證明，便使其基礎顯得薄弱且容易被質疑。這使政權面臨一種根本的不確定性，人民的默許並非理性承諾，而是帶有習慣性且易變的心理依附，這種依附在社會動盪或政權失信時極易瓦解。其次，政權要維繫這份默許，就必須持續展現其穩定性與公正性，任何失誤或腐敗都可能引發合法性的連鎖崩潰。此即合法性的持續性困境。

這種雙重困境——既無法確立穩固的起源，又需維持不斷更新的認同——讓政權處於一種動態且易變的政治張力之中。在休謨的時代，這種局面似乎是無法避免的現實：政治權威既是強權的結果，也是人民心理習慣的產物。但到了現代，隨著民主政治與法治理念的興起，這一困境的外貌開始有所變化。

現代民主制度試圖透過程序正義和制度化的參與機制，賦予合法性以動態的理性基礎。選舉成為人民授權的形式，法治與權力分立構築權威的限制網絡，公共領域則成為辯論和監督的空間。這些機制使政權不再單靠歷史習俗的默許，而能持續地從制度程序中獲取合法性。民主政治的理念，正是要將政治權威從「偶然的習慣」提升為「可檢驗與更替的程序」。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現代民主已徹底解決了合法性的困境。選舉的自由與公正常受質疑，權力制衡機制在實踐中也屢遭削弱，公共討論空間往往被操控。這些現象揭示出民主合法性仍然面臨著結構性的不穩定，人民的認同依舊脆弱且易變。民主政治同樣無法脫離休謨所指出的「合法性動態」，在理想與現實間持續掙扎。

合法性的雙重困境因此不僅是一個歷史問題，更是永恆的政治課題。它提醒我們，政治權威無法寄託於永恆不變的理論基礎，卻必須不斷在歷史習俗與制度程序間尋找新的平衡。合法性既非神話，也非簡單的力量遊戲，而是一個持續生成、經由人民參與與政治制度實踐不斷自我確認的過程。

總結而言，從休謨的習俗觀點到現代民主制度，政治合法性始終是一種既依賴於人民認同的心理現象，又需制度性保障其延續與可檢驗性的動態關係。只有正視這一雙重困境，政治共同體才能避免淪為暴力的博弈，並在變動的世界中維繫穩定與正當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