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中的教育:靈魂如何被機制吞噬
修羅場中的教育:靈魂如何被機制吞噬
我們總以為教育是一盞光,照亮未來的路。但在現代社會,尤其是東亞社會的現實裡,教育早已不是啟蒙,而是一場緩慢卻深刻的靈魂掏空。洛克當年談教育,是為了讓人成為自由的主體;今日我們談教育,卻是在哀悼一代代年輕靈魂的疲憊與失語。教育成為修羅場,並不是因為它出了差錯,而是因為它準確地完成了社會交付它的任務:製造服從、分類人群、保障秩序。
教育早已不是為人而設,而是為制度而生。
一、從經驗之道到成績之鎖:洛克理想的幻滅
洛克在《教育漫談》中強調德性、理性與身體的鍛鍊,因為他相信自由社會的公民必須從小培養自律、判斷與對公眾責任的理解。這種教育是一種倫理的實踐,教育者是靈魂的陪伴者,而非資訊的輸送者。
但這樣的教育理念,在當代社會中徹底幻滅。教育不再是為了養成「公民」,而是為了製造符合預期的成就者與被預設的失敗者。我們早已不是在問孩子「你想成為怎樣的人?」,而是問「你考上了哪一所學校?」、“你能否在競爭中脫穎而出?”這是價值倒置的結果:教育不再關乎「人」,而只關乎「成績」與「結果」。
而這種價值倒置,正是整個社會秩序的深層結構。
二、社會如何讓教育變成「修羅場」
若教育成為修羅場,那麼真正令人不安的是:這並非失控的結果,而是制度的常態運作。 這不只是一種現象,而是一個語言系統、一個價值結構,甚至是一種潛在倫理學的倒錯。
現代社會並不需要每個人都成功,它只需要少數被標記為「成功」的樣本,作為其秩序合法性的證明。這是一種「成功的幻覺」,讓大多數人甘於投入毫無回報的競爭,並將自己的失敗歸咎於努力不夠,而非制度本身的非對稱設計。
這也讓教育體系與社會體制達成一種陰暗的共謀:教育不再讓人認識現實,而是讓人接受現實;不再讓人批判體制,而是讓人內化體制。
這樣的教育不能容許懷疑、不能鼓勵慢思,不能接納差異,它只信奉「結果」與「排名」,而忽視成長的節奏與人格的複雜性。學生成為壓力下的表演者,老師成為績效的輸送機器,家長則變成焦慮的投資者。在這場狂熱的制度劇場中,靈魂的聲音被蓄意消音,只留下服從與恐懼的回音。
三、自由的廢墟:被消費的理性與個體性
自由,曾是教育的理想目標。洛克相信,教育能讓人學會選擇,懂得判斷,是通往自由之路的預備。但今日的自由卻成為一種消費商品——你自由地選科、選校、選未來的職涯,但每一個選擇都被制度設定了邊界。
這不是自由,而是一種以自由之名掩飾的馴服。
在這樣的制度裡,學生不是主體,而是被商品化的潛力投資人;老師不是陪伴者,而是KPI指標的執行員;而整個教育制度,則是製造人力資本與階級再製的機器。
那些失敗者不是因為無能,而是因為制度設計中本來就必須有一群「墊背的」──他們的存在,正是成功者成功的比較背景。而這,就是教育變成修羅場的真相:靈魂不是偶然受傷,而是制度運作所需的代價。
四、我們還能談教育嗎?還是只能談抵抗?
若教育已無可能恢復其靈魂,那我們是否還能談教育?或者,我們應該開始談的是:如何在教育的廢墟中保存靈魂?
教育或許已經不再是學校制度內的課程,而是散布於生活的縫隙、異議的空間、沉默中的抵抗:
- 在孩子提問時,我們是否給予空間,而非制止?
- 在學生跌倒時,我們是否陪伴他,而非標記他?
- 在制度強迫我們「趕進度」時,我們是否敢慢下來?
也許未來的教育,不在課堂,而在書寫、對話、觀察與傾聽;不在測驗,而在願不願陪一個人成為自己。
這是洛克與盧梭始終相信的:教育的根本,不是填滿,而是啟動;不是完成,而是引導;不是形塑,而是讓人成為自己之所是。
結語:教育作為最後的倫理問句
在這個讓人沉默、分類與加速的社會裡,真正的教育其實就是一個問句:我們是否還願意相信人可以不一樣?
這句話不在教科書中,也不會在成績單上出現,但它在每個抵抗的瞬間存在著。每一次不以成敗論斷人,每一次不逼迫孩子快一點、乖一點、合理一點,就是我們在修羅場中為靈魂劃下的一道暫時的防線。
教育早已不是制度的事情,而是倫理的抉擇。
那不是改變世界的方式,而是不讓世界徹底毀滅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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