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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7月 09, 2025

神秘的生成?對不可共享的存在經驗的哲學反思

 

神秘的生成?對不可共享的存在經驗的哲學反思

哲學自古即被認為是一種公共理性活動,其有效性仰賴於可討論、可檢驗與可溝通。亞里斯多德以邏輯開啟辯證法的文明基礎,康德則設下了理性認知的限度與範圍。從古典形上學到分析哲學,哲學的價值似乎總與「可傳遞性」緊密相連:若某種思想無法在言語中再現,就無法在共同世界中立足。然而,當生成性的哲學悄然出現,如柏格森、德勒茲、乃至某些現象學取徑,我們開始面對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思考:變化自身是否可以被語言完整捕捉?

這不是一個理論的小岔路,而是一種深層的懷疑:哲學是否應該、或者是否可能,處理那些尚未成形的經驗?那些一旦言說便已變質的生成?


一、生成與不可言說的困境

生成性哲學最根本的特徵是:它關注的是「正在發生的事物」,而非「已然完成的存在」。這與傳統本體論對「事物是什麼」的追問大不相同,它更關心「事物是如何成為的」。這種關懷使得生成哲學始終傾向流動的、歷時性的、尚未定型的存在狀態。

然而問題也正在此:若存在是流動的,而語言只能處理固定之物,那麼生成是否天然地落入不可言說的黑域?我們所討論的「生成」,是否只是某種個人主觀經驗的修辭外衣?是否,如你所指出的,一切生成哲學最終都可能淪為神秘主義的親屬

柏格森的「持續時間」、德勒茲的「差異」與「生成」、梅洛龐蒂的「身體存在」,皆無法被簡化為明確定義。他們抗拒的是概念的暴力,而不是邏輯的懶散。他們不斷地強調:世界是生成的,不是靜態的;存在是在差異中發生的,而非在類屬中重現的。但也正因如此,他們的語言總顯得彆扭、難以進入公共討論,甚至帶有濃厚的詩性與直覺性氣質,這是否使哲學落入神秘的邊緣?


二、生成不是經驗,而是關係的誕生

但若我們進一步追問:生成究竟是什麼?它真的是某種「內在經驗」嗎?若如此,它的確無從討論。但生成性的思維,若細讀之,從來不是關於「個體內部的神秘感受」,而是關於在關係中誕生的某種差異性變化

柏格森在《創造進化》中並非說某人感受到生命,而是說:生命自身作為一種推動形式的運動,是不可預演、不可簡化的時間生成。德勒茲更明確地指出:「生成是關係的誕生」,是主體與環境、身體與概念之間在差異中產生的新節奏。若如此,生成雖不可還原,卻不是不可觸及。

換言之,生成不是主觀的幻覺,不是某種不可交流的情感,而是關係的變化、差異的閃現、一種從未存在過的生成節點。它不是「經驗的私密性」,而是「存在的邊界性」。


三、語言與分享的可能:詩性與實踐

語言無法直接說出生成,但這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分享生成的經驗。只是在這種語言中,我們不再尋求「定義」,而尋求呼應、共振與感染。這也許解釋了為什麼德勒茲與瓜達里的哲學文字充滿節奏、重複、裂縫與比喻;為什麼梅洛龐蒂的現象學中出現如此多的語句中斷與語義漂流。

在這裡,語言不再是標示意義的工具,而是一種創造關係的行動。就如同音樂無法「說明」悲傷,卻能讓悲傷發生於他者身上,詩性語言在生成哲學中扮演的是一種讓生成感染的機制。因此,語言不是用來說明生成,而是用來召喚生成的發生

這使我們回到哲學的另一面:哲學不只是分析工具,也是一種實踐、一種生活方式。如果存在的根本在於生成,而生成無法被還原為既有概念,那麼哲學的責任不是強行命名,而是培養敏感性、創造語境、召喚轉化。這不是神秘主義,而是一種微妙的倫理——對於無法完全共有的東西的尊重與共處。


四、結語:在邊界上思考,在不確定中共同生成

生成哲學之所以難以討論,是因為它拒絕討論成為一種勝負辯證的比賽。它不欲讓思想被框定為可傳遞的資訊,而希望讓思想成為觸發生成的契機。這樣的哲學當然風險極高:它很容易墜入空泛直覺、詩化空轉或語言迷宮。但這風險恰恰標示出它的倫理維度——它拒絕將他者與存在壓縮進一種已知結構,它容許模糊、容許無法共識、甚至容許孤獨。

生成不是神秘主義,而是面對存在之流所展現的一種謙卑的態度。這種態度提醒我們:不是所有值得存在的東西都能被清晰地說出,但這不表示我們不能一起參與、一起共振、一起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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