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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7月 13, 2025

被分工綁架的教育:芬蘭模式與亞洲現實的結構對比

 

被分工綁架的教育:芬蘭模式與亞洲現實的結構對比

教育常被視為一種獨立可改良的制度,好像只要調整課綱、提升教師素質、增加資源,就能讓它變得更人性化、更進步。然而,這種觀點往往忽略了一個更根本的事實──教育從來不是孤立的系統,而是整個社會分工體制的延伸。

它不是改變社會的力量,而是社會如何分類人、安排人、淘汰人的前置裝置。教育改革之所以在亞洲長期陷入徒勞,正因為它仍受制於現代社會的基本邏輯:人被視為功能單位,而不是存在本身。

芬蘭的教育看似是奇蹟,其實只是少數條件成熟的社會,暫時緩和了「教育為分工服務」的結構暴力。在這場哲學與政治交織的拉鋸中,我們看見的不是制度的高下,而是人如何被社會設計進生命軌道的方式差異。

一、教育的隱形功能:社會分工的預演機制

當杜爾克姆說社會分工是現代秩序的基礎時,他同時也預設了教育的角色:把尚未被社會吸收的個體,塑造成適合進入分工體系的單元。

這是一種深層的社會工程,不是靠威權強制,而是透過一套溫和的、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文化與制度實踐完成的。

從幼兒園開始,人就被逐步訓練去接受比較、服從時間表、完成任務、獲取外部認可──這些能力,並不屬於個人靈魂的自然延展,而是社會對功能性存在的需求。因此,教育的根本問題,不是它如何教,而是它想把人變成什麼

亞洲教育之所以充滿競爭、篩選與壓迫,是因為它所服務的社會本身極度分層、競爭、資源匱乏。這不是文化問題,而是結構的寫實:資源有限、社會階層固化、成功通道狹窄,因此教育必須提前上演這場篩選與淘汰的戲劇。

這樣的教育,不可能不殘酷。因為它不是為了啟發,而是為了歸類;不是為了開展可能性,而是為了判定價值。

二、芬蘭的例外:不是教育改革,而是社會選擇

我們稱讚芬蘭教育進步,常常誤以為它是透過教學法革新、教師專業或制度設計所達成。事實上,芬蘭教育的特殊性,不在「怎麼教」,而在「不必教什麼」。它不必教孩子成為競爭者,因為社會本身不急於要那麼多競爭者。

芬蘭之所以能讓教育慢下來,是因為整個社會願意慢下來。這是政治哲學上的根本選擇,不是行政效率的成果。它在結構上拒絕將教育變成市場機器的一部分,而是試圖將教育保留為一種公共倫理──一種不以成敗論人、一種允許差異與錯誤的空間。

這樣的教育,不是因為「教育本身更進步」,而是社會對人的需求更溫和、更寬容、更非工具化。因此,它不是教育勝過亞洲,而是社會選擇了一種不同於東亞壓縮式現代性的道路。

我們真正要問的,不是「我們怎麼學芬蘭教育」,而是「我們能不能接受一個不需要那麼多篩選與績效的人類社會」。

三、分工的幽靈:亞洲教育為何難以改變?

亞洲教育之所以被批評為剝奪靈魂,是因為它過度內化了現代性中「分工即正義」的邏輯。這是一種深層的功利理性:你值多少,取決於你能替社會貢獻什麼;你被安排在哪裡,就取決於你在教育機器中被分類為什麼。

因此,我們即使不斷改革課綱、強調素養、倡導翻轉教學,但這一切若仍回到升學、排名與職涯競爭的末端,那就只是換湯不換藥的循環──你可以自由選擇方式學,但不能選擇成為怎樣的人

真正的問題是:在這個結構下,教育已經喪失了想像人的可能性的能力。

教育不是不能改革,而是無法逃脫社會對人既定用途的召喚。它必須分類,因為社會要分工;它必須標準化,因為社會要管理;它必須預測與測量,因為社會拒絕不確定與差異。

因此,教育不只是教育的問題,而是我們對人性、自由與價值的整體哲學困境。

四、教育的幽微抵抗:從倫理回歸人的不可化約性

如果教育無法靠內部改革自救,那麼我們是否就該放棄它?未必。

即使教育是為社會分工而生,它依然存在一種「倫理的裂隙」──在無數標準化、分類化、制度化的縫隙中,仍有人願意承認人的不可替代性。

這是老師願意聽學生真正想法的那一刻,是家長願意讓孩子慢一點、不走主流的那一刻,是體制內某些課程偷偷留下的詩、歷史與失敗故事。這些瞬間微不足道,但正是抵抗分工機器的一絲人性證據。

也許,真正值得保存的教育,不是宏大制度設計,而是那些依然相信人不只是社會功能單位的信念──它們組成了教育真正的倫理核心。

結語:我們要怎樣的社會,就會有怎樣的教育

教育從來都不是「原點」,它總是在社會背後的召喚下運作。亞洲教育難以擺脫競爭與殘酷,不是因為人不願改變,而是因為整個社會仍無法承認差異的價值與失敗的正當性。

芬蘭教育之所以顯得美麗,是因為它背後有一個願意慢、願意容忍、願意平等對待人的社會。

我們若不從根本上改寫對人的理解、對成功的界定、對價值的想像,那麼教育不管怎麼改,只會在不同的包裝中重演舊的分配劇本。

教育不應是社會分工的工具,而應是人類對自身的倫理回應。
當我們拒絕把人化約為社會角色,教育才可能重新為靈魂所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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