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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7月 25, 2025

複雜中的明晰:語言政治中的理性受眾與主體批判

 

複雜中的明晰:語言政治中的理性受眾與主體批判

在語言與政治的交界處,真理往往不是消失,而是變得難以指認。從赫曼與杭士基的《製造共識》到傅柯關於話語秩序的分析,再到哈伯瑪斯理論中「理想言說情境」的呼喚,現代社會的公共語言場域早已不再是透明資訊的交換所,而是一場權力、認知與技術之間的交織戲碼。問題是,在這樣一個媒體、語言、真理彼此折射的複雜結構中,受眾——即「理解的人」——是否仍可能成為一個理性的主體?

這個問題的切入點,並不在於如何淨化語言或規範媒體,而在於:在必然帶有立場、遮蔽與動員性的語言中,理解是否仍可能?

語言非中性:理解作為實踐

若從傅柯的觀點出發,語言不是用來「揭示真理」的中性工具,而是將真理構成的制度性實踐。醫學、法學、新聞、教育等話語體系並不只是描述世界,而是在說的同時產生了一種可被接受的「現實形象」。這種結構性的話語生產邏輯在現代社會中透過媒體技術被進一步強化:並非只有國家權力才能壓制真理,演算法、新聞結構、社會情緒也能悄然設定一種「可說」、「可見」的範疇。

在這種意義下,任何媒體都不是純粹中立的。「立場」並非偶然的誤差,而是語言存在的條件。於是,要求媒體去除立場或消除偏見,反而是一種認識論上的幼稚幻想。面對這種情境,我們真正需要的,不是去尋找「真實的媒體」,而是培養一種面對複雜性的思維方式——一種在多元話語中仍能形成判斷的能力。

哈伯瑪斯的理想與其張力

哈伯瑪斯曾提出「理想言說情境」(ideal speech situation)來作為公共領域的規範性模型,即在權力中立、開放平等的語境中,參與者透過理性協商以達共識。然而在今日的語言政治現實中,這種條件往往無法滿足:演算法已經預先決定你聽到什麼,社交媒體的情緒感染力遠勝於論證邏輯,而「共識」也常常成為排除異見的遮羞布。

這使哈伯瑪斯的方案遭遇了傅柯式的質疑:當語言本身已被權力滲透,「理想情境」是否只是規訓話語的一種掩飾?但這裡的張力反倒凸顯出你所提出的關鍵——即使語言總是帶有權力,我們仍需要一種能在語言內部進行判別與批判的能力。也就是說,我們不需要純淨語言,但需要有能力辨識語言中潛藏的操作、假設與界限。

這便是所謂的「理性受眾」——不是純粹知識的容器,而是能對語言本身進行分析與判準的主體。

理性不是去情緒,而是理解情緒的形式

當代資訊環境下,媒體不再主要透過「資訊量」來控制,而是透過「感受力」來操控。這正如本雅明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中所示的:技術並非毀壞真理,而是改變了真理與經驗的形式。

社交媒體式的傳播結構訴諸的是情緒即時反應,而非冷靜論證。它激活的是個人身份而非公民身份。於是理性受眾的生成,不是「去除情緒」而是能在情緒中識別其操作邏輯,並重新轉化為判斷的能力。這需要一種哲學式的自我延遲(deferral——在言說洪流中拉出一個距離,在「立即反應」與「思辨評估」之間創造時間差。

這恰是德里達所說的「延異」(différance)的可能性所在:理解不是在語言中立即抵達意義,而是在差異的張力中開啟批判的空間。

主體批判:在理解中建構自我

要成為理性的受眾,首先意味著對「自身理解結構」的批判。這不是單向吸收媒體內容的能力,而是對自身如何形成理解、如何選擇性閱讀、如何預設立場的反思。這種主體的批判性,不是一種理性形式的炫耀,而是一種對「自己如何成為現在的自己」的語言意識。

這是一種近康德式的轉向:不是問「我們如何認識世界」,而是問「我們如何形成我們所能認識的結構」。而這個結構,正是透過語言與媒體——透過他者的說話方式、論述方式、權力配置——不斷構成與調整。

因此,我們不是媒體的「受害者」,也不是「純粹的觀察者」,而是在語言場中能夠形成自我差異與批判空間的存在者。


結語:明晰之於複雜,正如判斷之於模糊

理性受眾的誕生並不意味著我們能走出語言的權力網絡,而是在那網絡之中生成判斷的節點。這種理性不是絕對的,而是歷史性的、語境性的,但它也是倫理性的,因為它包含著對自身理解機制的責任。

在這樣的意義上,我們可以說:語言政治的希望,不在於消除偏見的媒體,也不在於找出唯一真理的言說,而在於人能否在差異中持續生成理解,並在理解中成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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