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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6月 05, 2025

當我們發現他者,卻不能自拔

 

當我們發現他者,卻不能自拔

——兼論文學閱讀的誠實與迷失

在當代文化理論的洪流中,我們早已習慣將文學視為權力話語的延伸。後殖民批評、性別理論、種族研究教導我們:閱讀不是天真的接受,而是一場與權力角力的博弈。然而,這種思維方式雖揭露了歷史的不公,也可能悄悄扼殺了某些更純粹的東西——那就是,文學作為一種誠實的生命再現,以及人與人之間真正理解的可能。

文學作品,無論來自哪個文明、哪種語言,最初都是某一位作者面對世界後,留下的語言痕跡。它是創作者與自己、與所處世界的對話結果,是經驗、情感與思索的沉澱。它也許不完美、也許偏頗,甚至帶有時代的盲點,但正因如此,它才值得我們閱讀——因為那是一個人的存在嘗試,而不是某種陰謀的外化。

當我們戴上「對抗式閱讀」的眼鏡,把所有文本都視為殖民、性別、種族的權力布局時,我們所讀的也許不再是作品本身,而是一種理論架構的延伸。我們不是去感受,而是去審訊;不是去共鳴,而是去拆解。在這種情境中,作者不再是一位生命書寫者,而變成了一個語言機器,或一個無意識的政治工具。這樣的閱讀,是否還能稱之為「理解」?

文學閱讀是一種私密的經驗,是作者與讀者的在場交流。這正是文學最迷人的本質:在一頁頁字句中,我們彷彿走入了他人的靈魂之中,與他共哭共笑,共疑共想。那不是一場權力的操縱,而是一場穿越時間與語境的相遇。我們可以不認同他的觀點,但我們不應該以簡化的權力陰謀論來否定他的存在價值。那不僅是對創作者的不敬,也讓閱讀本身失去了誠實。

當我們習慣了用權力語言閱讀一切,我們終將懷疑每一種語言,甚至每一次傾訴。我們會說:「這不是愛,是父權的幻術」、「這不是信仰,是宗教的操控」、「這不是詩,是語言對現實的壟斷」。於是,我們開始無法信任任何一種表達,包括我們自己的。

我們發現他者,卻深深沉迷,不能自拔。我們本以為揭示了對方的面具,卻反而陷入無盡的懷疑與建構之中。我們以為這是通往真實的道路,卻可能是在權力的迷宮中失去了自己。

或許,我們需要一種重新出發的閱讀方式——不是放棄批判,而是在批判與共鳴之間找到張力與敬意;不是拒絕理論,而是讓理論成為輔助理解的橋樑,而非主宰判斷的主人。我們需要一種閱讀,能夠允許作品的誠實,也允許讀者的感動;允許質疑,也允許信任。

因為文學的偉大,不在於它被誰解構,而在於它讓我們一次次面對這個世界的他者,並在那相遇之中,發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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