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冰之城》

 

一、冰之書

我在第七十九個清晨醒來
門未開，冰未語
光沿著裂縫滑落，像神的背影
我伏在牆的陰影之內——不動
如同一句尚未完成的詩句
藏在語言的臍帶中

那些日子，我不寫信，不說話
等待冰的第一個音節，如等待
記憶中一枚釘子鬆動
城市之心空無一人，唯獨冰
一再寫下同樣的字句
：不存在者，請簽收你遺失的名字

二、裂縫

夜，從我體內分娩出裂縫
我不記得誰曾說：「名可名，非常名」
但我確實看見語言在開口的瞬間死亡
我們皆是那個說出第一個詞的人
也是第一個
被驅逐出冰的森林者

裂縫並非傷口
它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是道與我之間
永遠合不起來的門

三、遺囑

我寫給自己一封信：
你將不再記得門的位置
不再記得母親、雪，或你的名字
但你仍會記得一件事——冰是透明的
它藏不住任何東西，
除了你曾經拒絕相信的自己

冰不是告別，而是持續地目睹
世界以無聲方式崩塌
你只能坐著
仿若時間是一塊無盡的鐵椅
而你，就是那個唯一的囚徒

四、遺忘的溫度

此刻我說話，並非因為我知道
而是因為我無法再沉默
你聽不見我的聲音，正如我
也無法將自己翻譯成光

門早已敞開
冰早已融化
裂縫已擴展成整座城市

但你仍不願走出
因為你已愛上這種寒冷——
這種靜靜燃燒的

五、墓誌銘

我們活著，
如同冰之遺民
用語言為自己
造一座不會融解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