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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9月 11, 2025

在荒謬中舞蹈:尼采的超人、普羅米修斯與西西弗斯

 在荒謬中舞蹈:尼采的超人、普羅米修斯與西西弗斯

在人類思想的歷史裡,有一些形象總是不斷被召喚,彷彿是存在的鏡子。尼采的「超人」、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以及卡繆重寫的西西弗斯,正是三個跨越時代的面孔。他們並非只是單一的哲學概念或文學符號,而是人類對生命荒謬、痛苦與價值的不同回應。

尼采的「超人」不是強權者的偶像,也不是純粹理性的人格,而是一種精神姿態。當「上帝已死」後,人類不再有超越的保證,傳統的道德與意義全面崩塌,這個時刻很容易引向虛無——一種無所憑依的空洞。然而尼采拒絕在這裡停步,他要人學會在無意義之中說「是」,要人敢於在永劫回歸的試煉裡擁抱生命的混沌。超人就是那個在無窮輪迴裡仍舊舞蹈的人,他能把荒涼轉化為藝術,把重擔活成肯定。

普羅米修斯則是更古老的典範。他從諸神那裡偷來火種,將光明與技藝交付給人類,因此遭宙斯懲罰,被鐵鏈鎖在高加索山上,每日肝臟被鷹啄食,卻又日復一日長出。他的痛苦沒有終點,但他的反叛帶來了人類文明的開端。從尼采的視角看,普羅米修斯的命運正好體現了「超人」的姿態:他不是為了救贖或神聖目的,而是因為行動本身的高貴。他承受痛苦,卻不懺悔、不退縮;他與神的秩序決裂,卻在懲罰中展現一種遺世獨立的莊嚴。這份堅持正是價值重估的先聲。

卡繆筆下的西西弗斯似乎比普羅米修斯更荒謬。他推動巨石上山,石頭卻必然滾落,無窮無盡地重複這毫無成果的勞動。若從亞里士多德的眼光看,這是一種最純粹的「苦難」:沒有突轉,沒有崇高的結局,只有空白的循環。但卡繆卻要我們想像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為他接受了荒謬,並在其中找到了自由。當他轉身下山的時候,他比諸神更清醒:既然世界無法提供意義,那麼他就以承認荒謬的行動,將荒謬化為自己的真實。

這三個形象構成了一種呼應。普羅米修斯以反叛對抗宙斯的秩序,為人類奪回生存的可能;西西弗斯以清醒承擔荒謬,把必然的失敗變成自願的選擇;尼采的超人則是在虛無之中創造,將「重複」與「無意義」升華為生命的肯定。三者的共通點在於:他們都不倚靠超越的保證,不求外在的救贖,而是以自身的姿態來回應存在的困境。

差別在於,他們所展現的路徑各有側重。普羅米修斯的精神是反叛,是人類敢於抗拒神權的原始象徵;西西弗斯的精神是接受,是在荒謬中找到尊嚴;而尼采的超人則是超越,是把荒謬與痛苦都轉化為生命的藝術。這三種形象串聯起來,構成了一種關於人的寓言:人之所以為人,不在於是否擁有既定的意義,而在於能否在無意義的深淵中,仍然活出自由、尊嚴與創造的姿態。

或許,尼采的超人最終就是普羅米修斯與西西弗斯的繼承與昇華。他同時繼承了普羅米修斯的反叛精神,與西西弗斯的荒謬堅持,但更進一步地,他要人不僅承受與接受,更要在其中舞蹈、創造、讚美生命。這種姿態不是對痛苦的逃避,而是對生命本身最深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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