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說話的那一夜
冰說話的那一夜
那是一個無風的夜晚,連夢境也靜止了流動。空氣懸浮著一層無形的細塵,像古老書頁上的時間。整座無冰之城進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沈默——不是沉睡,而是等待。人們夢中翻身,夢見自己醒來;醒者卻夢見自己在夢裡繼續做夢。
他坐在門前第七十九天,牆上的顏色變得透明,從裡面滲出一種幾乎不可見的光,像被遺忘的記憶自內心角落泛出微熱。他看見了門的呼吸——它不是固體,而是脈動的活物,有骨、有血、有一顆等待說話的心。
當午夜的第十三個鐘聲響起(那座城市的鐘總是敲第十三下,雖然從未有人修過它),冰開始說話了。
不是語言。不是聲音。不是象徵。
而是——氣味。
一股寒冷的香氣,從門後滲出,有點像離家多年後母親衣櫃裡乾燥玫瑰的味道,又像他童年在雨後田野裡摔倒時鼻尖沾到的泥土。那不是冰的味道,那是——記得冰的味道的人之氣味。
他忽然哭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些從未見過冰、卻仍相信冰存在的孩子。
城市開始融化。不是物質的融解,而是邊界的融化——街與街之間再無方向、屋與屋之間互相滲透、語言開始長出尾巴、手勢流動成水,人們嘴裡吐出的是祖父曾夢見但從未說過的話語。
而那扇門——
打開了。
門後什麼也沒有。只有風。
但每一個靠近門的人,額頭都沁出寒露,手指微顫,喃喃低語:「我記得……我記得我曾經不是我。」
只有他沒有動。他看著人們湧入無的所在,看著他們喜悅、哀號、遺忘。他坐在原地,像城市最後的骨頭。
幾天後,他身上開始長出冰。
不是寒冷的冰,而是透明的思念。他的皮膚逐漸變成玻璃,裡面流動的不是血,而是一條流向無名之地的河。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去了冰的國度,也有人說——
他其實是那座城的第一位夢見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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