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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6月 20, 2025

沉默的罪與語言的統治:從極權的起源到AI統治的未來

 

沉默的罪與語言的統治:從極權的起源到AI統治的未來

一、從言說的自由到言說的命令

在過去,人們爭取言論自由,是為了讓思想得以被表達、異議得以發聲、正義得以伸張。然而,當代世界的轉變卻使我們不得不反問:什麼時候開始,沉默不再是一種逃避,而變成一種罪行?我們不再只是被禁止說話,而是被命令說話。說對的話、說夠多的話、說主流的話,不然就會被歸入「立場不明」、「態度曖昧」的可疑名單之中。

這正是阿倫特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中預示的惡之進化:極權的真正威脅,不是恐懼本身,而是將人徹底納入體制邏輯,使人失去拒絕的可能。極權不再單靠暴力,而是經由語言、表態與公共參與的全面操控,讓人在「自願」中同化,在「主動」中失語

今天的極權,不再是命令你沉默,而是命令你說話——不是任何話,而是特定的話語、正確的立場、可辨識的忠誠。你不能中立,不能避談,不能保留。沉默不再是退場,而是挑戰;不再是逃避,而是抗拒。

二、語言的墮落與沉默的倫理

在傳統的倫理觀裡,沉默常常被視為對惡的共犯:正義的缺席即是邪惡的默許。然而,當語言本身被統治結構所佔據時,沉默反而成為最後的倫理底線。這種沉默,不是怯懦,而是拒絕被操控;不是無為,而是有意識地不參與共謀

傅柯告訴我們,權力不是只靠禁止,而是靠「生產」。語言作為權力最精密的工具,不只是命令與懲罰的載體,更是人被規訓與形構的場所。當語言被統治邏輯所操控,我們不再能自由言說,只能在預設的語域中重複被允許的敘事,形成一個看似自由、實則封閉的語言牢籠

布朗肖進一步指出,語言若失去其「空無性」,就會失去讓人思考的可能。極權正是藉由這種「語言的實體化」,逼迫每個人說出可被歸類的話,排除模糊、曖昧與保留。這樣的社會中,真正自由的不是言說者,而是沉默者——因為他尚未被完全說出,尚未被收編為機器的一環

在這樣的背景下,沉默不是道德的放棄,而是倫理的堅守。它是一種痛苦的選擇:在你不能說真話、也不願說謊話時,選擇什麼都不說,就是拒絕被體制使用。

三、從《1984》到AI極權:當科技成為統治的擴音器

若說奧威爾的《1984》是對極權語言與監控的警告,那麼當代AI技術的發展就是這部小說的現實化與深化。在奧威爾的時代,極權需要依賴思想警察、牆上螢幕、強制審訊;但今天的極權,不需要用暴力逼迫人發聲,只需設計演算法、創造輿論環境、操控表達平台,就能讓人自願表態,自我監控,自我規訓

這種以AI為技術基礎的新型極權政體,具有以下特徵:

  • 算法監控的全域化:每個搜尋紀錄、對話紀錄、臉部表情與身體動作,都可以被分析預測,成為行為風險評估的一部分。
  • 語言與思想的操控升級AI能即時生成敘事框架,篩選與強化特定觀點,將人困於認知迴圈中。你說的話,不再來自你內在的思考,而是社群與平台早已設計的預期。
  • 忠誠測試的自動化:不需思想審查員,只需透過社會評分機制、轉發記錄、語氣分析,就可以將人自動分類與懲罰。
  • 沉默成為行為偏差:不像傳統極權害怕言說,AI極權最怕的是無法預測。沉默,就是失去控制的訊號,便必須被懲治與重新編碼。

在這個意義上,AI不僅使極權更有效率,更使極權無需可見的暴力。統治不再靠外部壓迫,而是透過演算法寫入人的慾望與選擇之中,讓人愛上統治、信任控制,甚至依賴它。

四、在沉默與語言之間守住人

當語言失去自由,當沉默被定罪,個體所能守住的,只剩下那一點尚未被征服的內在空間。這不是英雄式的反抗,而是生存於極限中的倫理姿態。沉默,不是放棄說話的能力,而是拒絕讓語言成為暴力的工具

我們不必神話沉默,但我們也不能輕視它。在這個一切皆可語言化、一切語言皆可分析與使用的時代,沉默是一種抵抗語言被濫用的方式,是對語言原初本質的守護——那是一種讓世界向我們敞開的可能性,而不是關閉世界、鎖死意識的命令。

正如阿倫特所說:「思想的中斷,是惡的開端。」今天我們應當補上一句:語言的中斷,或許是自由的殘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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