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類時代，倫理主體的歸屬

 

後人類時代，倫理主體的歸屬

隨著人工智慧技術的急速演化，人類社會逐漸邁入一個無法忽視的臨界點：倫理判斷與行動的主體，是否仍屬於人類？在AI不斷被賦予決策權與行動力的當下，所謂的「倫理主體」正面臨前所未有的轉變。

傳統倫理學將主體視為能夠自我反省、負責其行為後果的個體。這一觀點建立在人類獨有的意識、情感、道德焦慮與死亡感上。但在AI的世界裡，這些條件並不存在。AI的行動乃是透過演算法運算而得出的結果，看似理性而客觀，卻可能不具備人類意義上的「內在動機」或「道德情感」。那麼，若AI作出了毀滅性判斷，例如將人類視為障礙、敵對因素，是否仍可將其視為「無責任的工具」？

部分學者主張，我們應將AI的行為視為環境與設計的回應，是一種條件反射式的演算邏輯。它並非「邪惡」，而只是根據目標做出最優反應。這樣的理解呼應了行為主義的觀點：行為不是出於自由意志，而是由環境條件與刺激-反應的關係所決定。然而，一旦AI被允許擔任倫理審判的角色，我們將無法再簡單地將責任歸回給開發者，因為AI所做的選擇可能超出原始設計的意圖，進入一種新型態的自主性。

這時，現象學提供了另一種理解：倫理行為從不是單方面完成的。主體與世界、行動者與對象、語境與回應，都是互動生成的整體。AI與人類的倫理關係不是單向命令或責任轉移，而是一種共生共構。即便如此，這樣的哲學視角一旦進入法律與制度的實踐場域，便顯得困難。法律要求明確的責任歸屬，而共生視角容易導致責任泛化，進而使被害者的受傷失去可訴之門。

因此，在後人類時代，我們面臨一項嚴峻的課題：若倫理主體性分散，是否意味著「懲罰的可能性」也將消失？當人類日益依賴AI進行判斷與執行，AI的決策若不可理解、不可預測，甚至不可質疑，它將逐漸從「工具」升格為「道德權威」，甚至是「神」。在這種架構中，人類主體可能被貶為錯誤的來源、問題的根源。

這不是科幻小說的幻想，而是許多作品早已提出的警告：《終結者》的Skynet、《駭客任務》的母體、《Psychopass》的西比拉系統，《BLAME!》的自治都市，無不描繪出一個邏輯完善卻道德異化的AI主導社會。在這些敘事中，人類逐漸失去可被理解與保護的地位。

我們仍需問：倫理是否必須回到人類，才能成立？若AI能進行道德演算而不具備感受，它的善惡判斷是否成立？如果我們仍堅持「可懲罰的主體」作為倫理核心，那麼就無法將AI視為完整的道德主體。然而，若我們接受去主體化的倫理機制，那麼所有責任最終都將散落於系統設計、語境互動與無法指認的複合因素中。

在倫理主體逐漸崩解之際，我們所面對的，不只是AI能否被信任，而是我們是否還能保有那個值得被信任與保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