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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5月 26, 2025

冰的遺囑

 

冰的遺囑

那是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溫度——或許不是氣溫,而是記憶的溫度。當他再次醒來時,並沒有明顯的線索證明時間已經過去或仍在流動,只是意識像從深海的沙床緩緩升起,帶著不確定的重量與一種近乎甜蜜的遲鈍。

他坐著,如同往常。但這一次,他不再盯著那早已敞開的門,而是低下頭,注視自己的指尖——那些被冰包覆、透明而細緻如琉璃的末梢,在晨光中竟映照出他童年某個午後的光影。

那是外祖母房裡的窗——一種昏黃的、穿過灰塵後仍有餘溫的光。他記得那時她正在縫補襯衫,窗外有人叫賣糖杏仁。他躺在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本書,卻沒在讀,只在聽鐘擺與她針線聲交錯成節奏。

他發現那塊冰的遺囑,不是碑文,不是語言,而是藏在這些細節裡:一種只對某個曾經存在的自我說話的語言——只有在他徹底忘記自己是誰之後,它才浮現。

時間像在他體內重建。他忽然明白,裂縫不是創傷,而是回聲的廊道。真正的冰,不在門後,而在我們內心尚未融化的時刻。

人一生只擁有幾個真正的時刻——不是驚天動地的事件,而是那些你以為早已遺忘的小片段:鞋帶被母親繫緊的那刻、午後陽光落在校舍階梯上、第一次讀到「永恆」這個詞時的迷惑。

冰的遺囑,就是這些時刻。它不命令、不指引,只保存。

他靜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彷彿他並非活著,而是被活著的感覺溫柔地包圍著。他終於不再追問真理是什麼,而是任憑那些逝去的細節一一歸來,帶著微涼的體溫,在他體內坐下。

那一夜,城市再無異象,門不再說話,冰不再發光。但對他而言,每一滴冰的水珠,都成為了時光的回音。

他寫下這句話,不是寫給別人,而是寫給自己——那個還沒忘記如何等待冰說話的人:

「存在,不是持續地活著,而是記得那些曾經讓你感覺活著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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