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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5月 31, 2025

對福山的一些反思

 

《對福山的一些反思》

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是一位誠實的思想者。他最初以《歷史的終結與最後一人》成名,主張自由民主制最終會勝出,是歷史進程的終點;此書為冷戰勝利後的西方注入了信心。然而,三十年過去,這種信心早已被現實打碎:從普京式威權的崛起、中國的極權深化,到川普主義對民主制度的衝擊,全球政治發展所揭示的,是一種對制度與意識形態的普遍幻滅。

福山本身也意識到這點。在《信任》與《大斷裂》中,他試圖轉向社會與制度層面的分析,探索國家能力、法治、問責制如何形塑穩定的秩序。然而,這樣的努力,雖顯得更貼近現實,卻也暴露了其理論的保守性與西方中心思維的侷限。

《大斷裂》一書提出國家建設的三大支柱:強有力的國家、法治、民主問責,乍看是宏觀制度設計的理性提案,實際上不過是美國三權分立制度的抽象重申。這不是創新,而是對現有秩序的重述與修補。當今世界,制度早已失去神聖性,成為權力操作的工具:司法可以政治化、立法可以癱瘓、行政可以濫權。問題不在制度是否存在,而在制度本身已被徹底空心化,變成了殘存於歷史中的符號。

福山在《信任》中強調社會資本與文化信任對制度發展的關鍵,但這也有其本末倒置之嫌。家族間的信任來自血緣,社會性的信任則來自穩健的制度與法律架構,而非人性本身。當制度崩潰時,即使是文化中被認為高信任的社會(如日本),信任也會迅速瓦解。因此信任不是制度的結果,也非文化的源泉,而是權力與責任得以落實後的副產品。

更根本的問題在於:在當代後現代語境中,意識形態早已被解構,語言不再指向真理,而只是權力的延伸。所有理念、道德、制度與文化,皆被理解為統治的話語機制。面對這種情勢,真正令人擔憂的不是制度崩壞,而是人民的態度轉變——從不信任到參與,從批判到投機。他們不再相信制度的正當性,卻仍積極投入其中,希望分得一杯羹。這不是犬儒,而是一種參與性的墮落,是赤裸裸的自利主義。

福山的貢獻在於試圖延續現代性中對秩序與正當性的追尋,但他的時代已經過去。在語言失效、制度空殼、歷史被壓縮成碎片的時代,所有的理性制度建構,都顯得蒼白無力。福山還相信制度可以管理人性,但現實是人性早已滲透制度、瓦解制度、取代制度。權力不再需要偽裝為理性與正義,它本身就是正義。

這或許不是對福山的批判,而是對他時代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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