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與作為:災難的形上學結構
《有限與作為:災難的形上學結構》
災難的根源不在於人類的慾望、不在於道德墮落,也不在於技術失控,而是在於「有限」這一人類存在的基本條件所導致的「不得不作為」。在這一命題下,所有所謂的進步、行動與制度實踐,實則構成了災難的邏輯延伸。災難非因遺忘善,而是因為無法中止行動;而行動的根源,在於對有限性的逃避與對確定性的追求。這一觀點顛覆傳統哲學中對「作為」與「進步」的正向評價,揭示行動性(praxis)所隱含的暴力根基。
一、導言:災難的誤解
現代性以降的思想往往將災難歸因於個體的貪婪、制度的失衡或技術的異化。然而這些都屬於中層原因,無法解釋為何即使擁有了最高道德理想與最發達制度,災難仍然如影隨形。若我們將目光投向更深層的形上學結構,會發現人類之所以無法脫離災難,根本原因在於其存在狀態的有限性。
二、「有限」作為災難的根源
人類之所以開始行動,並非出於慾望的無限,而是源自對「有限」的意識:生命有限、資源有限、保障有限、時間有限。這些限制催生了焦慮,而焦慮轉化為行動。人無法被動地接受自然狀態,必須開始計畫、組織、競爭、建構,也就是「作為」。
然而,正是這種不得不作為的處境,成為一切災難的開端。制度的誕生是為了防止混亂,但制度本身又產生了新的壓迫。技術的發展是為了提升生存條件,卻也製造出無可逆轉的環境與倫理危機。
三、行動性與災難的邏輯
行動性在傳統哲學中被視為自由與倫理的展現。康德稱之為實踐理性,黑格爾將歷史視為自由意志的實現,馬克思則賦予行動以改造世界的使命。然而,若行動的根基並非自由而是「恐懼有限」,則所有行動的後果就不再是正面建設,而是持續加深的災難循環:
有限 → 焦慮 → 作為 → 統治/劃分/擴張 → 新的有限 → 更大的焦慮 → 更強的作為……
這種循環構成災難的動力學:人類以作為逃避有限,卻因此生產出更多無法承受的後果。這不僅僅是歷史的悲劇,更是形上學的悖論。
四、進步的虛妄與災難的再生
今日我們所謂的進步,不過是對災難的延後與包裝。人權、自由、制度、技術,這些概念的誕生,並非出於對善的純粹理解,而是源於對人性惡的回應。我們知道人會剝削,所以發明民主;知道人會說謊,所以建立司法;知道資源有限,所以發展經濟學。所有理性制度的基礎,皆來自對災難的防範,而非對善的實踐。
因此,進步本身並非真實的脫離災難,而是其形式的複製。正如蘇格拉底時代的倫理觀念已與今日相去無幾,但災難卻未因此停止,反而愈加複雜。這證明:
觀念的進步,無法中止災難;因為災難源自行動,而行動無法終止於觀念。
五、倫理的終極困境:不作為?
若作為本身即為災難的起點,那麼倫理是否只能指向「不作為」?但不作為即意味著退出人類世界──放棄抵抗、放棄改變、甚至放棄關係。這是一種徹底的否定哲學(Negative Philosophy),其代表可見於布朗肖的「不可行動的責任」、道家的「無為」、乃至佛教的「涅槃」概念。
然而,在現實中不作為並不可行。人類的有限性逼使其不得不作為。這構成一種終極悲劇:
我們行動是為了逃避有限,但正是因為有限,我們才必須行動;災難正是在這種邏輯之中發生。
六、結語:拒絕救贖神話
災難不可避免,因為行動不可停止。人類不會因為更高的道德或更完善的制度而終止災難,只會以更精緻的形式包裝它。唯一的清醒之路,是理解行動的根源、拒絕任何形式的歷史救贖神話,並以這種認知作為倫理反思的出發點,而非終點。
這種反思,不是放棄人性,而是重新看見:我們所謂的「人性」,其實就是對有限性的恐懼與應對。災難不是我們背叛了善,而是我們無法不作為。這才是悲劇真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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