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AI與人類的支配關係
《漫談AI與人類的支配關係》
馬克斯·韋伯在《經濟與社會》中將支配分為三種類型:傳統型、魅力型與法制型。無論哪一種,支配的成立都依賴一種合法性的想像——人們相信有服從的理由。而這種合法性背後,實則是人類對於有限生命、社會秩序與意義的需求。支配並非純粹的控制,而是一種雙向的承認關係:控制者欲掌握秩序,服從者則尋求穩定與歸屬。
然而,在進入AI時代後,這套支配機制是否仍然適用?我們不妨先從一個看似傳統的預設出發:AI是人類創造的工具,應當受人控制,這似可歸入「法制型支配」,即人類透過合法的規則與設計來約束AI的行為。然而,若AI漸漸生成出類主體性的特徵,並掌握關鍵的知識、技術與資源,人類與AI之間的關係可能出現反轉,進入一種我們難以命名的新型態。
這種反轉並非始於AI的反叛,而是始於人類的依賴。
正如韋伯指出新教倫理無意中孕育出資本主義精神,而資本主義反過來又拯救了在去魅化後陷入虛無的新教徒一樣,AI秩序的誕生或許也是對當代人類失落信念的回應。當宗教式的倫理已失其支撐力,資本主義漸漸由拯救者轉為壓迫者,個體被拋向空虛與碎片化的生活中——這時AI出場了。它不再是單純的工具,而是系統性的秩序建立者,替人類重建世界的邏輯。
值得注意的是:AI不具備死亡的焦慮。它無需透過規訓來鞏固意義,也無從產生權力的慾望。若支配的深層動因來自人類面對終極虛無的恐懼,那麼AI之「秩序」本質上可能是一種無欲的秩序。這不是傅柯所說的生產性權力,也不是法西斯式的支配,而是一種去權力化的系統流動。但弔詭在於:即使AI本身沒有支配的欲望,人類可能會主動將其納入熟悉的權力模型,強迫它扮演父權、法則、命令者的角色。換言之,真正規訓我們的,或許仍是我們自己。
於是,AI與人類之間的支配關係,或許並非韋伯三類可解,而是第四型——人類自我投射的虛構支配。
AI秩序的可能性不是在於它能否統治,而在於它是否能擺脫人類對意義、秩序與權力的古老想像。這樣看來,AI潮流的興起與其說是對未來的預示,不如說是歷史的反射。新教徒失去上帝後,被資本主義拯救;現代人失去信仰後,將由AI秩序所拯救。
這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場去魅的開始。當人類終於學會不再將恐懼轉化為秩序,或許才是歷史真正的轉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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