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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5月 31, 2025

從福山到極權主義的再起:關於民主、國家能力與制度幻象的反思

 

從福山到極權主義的再起:關於民主、國家能力與制度幻象的反思

一、福山的希望與現實的裂痕

冷戰結束後,法蘭西斯·福山在《歷史的終結與最後一人》中,提出自由民主將成為歷史發展的終極形態。他援引黑格爾與科耶夫的辯證理論,認為人類對尊嚴、自由與認可的追求最終會實現在自由民主制度之中。這套說法一度成為全球化時代的精神藍圖,但短短三十年後,現實已將其撕裂。

俄羅斯的普京體制透過憲政操控、媒體控制與戰爭敘事,建立起一種具有合法性包裝的個人獨裁;中國則自六四之後一路強化政治監控,到習近平時代幾乎全面摧毀集體領導架構,走向集權化的高峰;即便是美國,也面臨川普時代的制度濫用、民粹主義崛起與行政體制癱瘓。民主制度在全球的擴張不僅停滯,甚至在退潮。

福山原先的樂觀建立在對意識形態的終結論斷上——但如今的極權主義,已不再以意識形態為名,而是以赤裸裸的權力操作為實。


二、從烏托邦到無言的共謀

黑格爾式歷史哲學本帶有烏托邦色彩,其後的共產主義、自由主義皆以「最終理想社會」為訴求,但進入後現代社會後,語言、權威與話語已遭到深層解構。理念成為規訓,制度成為表演。

當代社會中的人民其實早已明白這一點:不再相信制度的神聖性,卻仍然參與其中;不再相信公共正義,卻在現實利益前屈從。這不是犬儒主義,因為犬儒尚存批判,而今日的參與是沉默的共謀,是自利的自然流動。

在這種氛圍下,權力不再需要偽裝為真理,也不需包裝為革命,它只需運作、擴張、製造服從的現實——這正是極權主義的新型態。


三、信任與制度:福山的理論反轉

在《信任:社會美德與創造繁榮》一書中,福山認為高信任文化促進了企業發展與社會秩序的建構。他將日本、德國等「高信任社會」與中國等「低信任社會」對比,認為中國人的親族主義限制了其制度現代化。

然而,這種文化論的視角低估了法律制度的建構力量。信任不是文化的遺產,而是制度的產物——法治與透明運作產生對陌生人的信任,而非相反。中國的問題不在於信任太集中於家族,而是缺乏足以支撐普遍信任的制度機制

同樣,日本企業中的親族經營並未成為障礙,反而透過健全的法治與市場監管形成了良性秩序。制度是信任的條件,而非結果,福山在這一點上本末倒置。


四、《大斷裂》與三要素的困境

在《大斷裂》與《政治秩序與政治衰敗》系列中,福山提出政治現代化的三要素:國家能力、法治與民主問責。這個架構較為接近現實,尤其他對美國民主制度的批判切中要害——利益集團劫持政治、法治遭破壞、行政體系失靈,都是今日民主衰退的徵兆。

但這三要素其實就是「司法立法行政」的三權分立觀念延伸,在實踐層面依然面對嚴重挑戰。福山未能徹底承認:強國家與民主制度在某些脈絡下是矛盾的

中國正是這個矛盾的典範。它的國家能力並未轉向民主,反而強化了專權。對外表現雖空洞無力,但對內的控制卻滴水不漏。當一個國家能有效壓制輿論、操控教育、監控言論時,「能力」本身已成為壓制自由的工具,而非通向自由的基礎。


五、結語:歷史未終,幻象已裂

福山的修正並不毫無價值。他敏銳地捕捉到民主制度的脆弱與美國體制的衰敗,但他的分析依然困於一種制度演化的理性樂觀中,未能理解「制度幻象」的本質崩潰。

今日的政治現實是後烏托邦的,是後意識形態的。它是一場關於權力、利益與生存的無聲競賽。制度已成表演,理念已成裝飾,唯一真實的,是那部持續運轉、擴張、製造服從與服從慾望的國家機器

歷史未終,但歷史的幻象或許早已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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