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執念到能指：佛家思想中的拉岡心理學

 

從執念到能指：佛家思想中的拉岡心理學

人為什麼會痛苦？佛說：因為執著；拉岡說：因為能指與慾望對象錯位。語言不同，道理相通。前者是古老東方的智慧，後者是法國精神分析的玄學。如果說佛教是一種「存在的放下」，那麼拉岡就是一種「語言的破除」。兩者的殊途，不過是一場從執念到能指的轉譯。

佛教說，一切皆空，五蘊非我，諸法無常。你執著的愛情、身份、尊嚴、快樂，不過是名色聚合的幻象。你以為自己活在世界上，其實你活在妄想裡，活在「我」這個最根本的迷誤裡。你以為自己有一個自我，那只是因為你還沒看清自己是怎樣的一團語言與慾望組成的過程。

拉岡說，你是語言的產物，不是靈魂的化身。你不是「存在」，你是「被話語召喚出來的裂縫」。你以為你知道你要什麼，那只是因為你在別人的語言中被命名、被映照、被召喚，然後你相信了這一切是真的。從此你便開始追逐那個永遠無法擁有的「a小客體」，幻想有一天自己會圓滿。這不是妄想，又是什麼？

佛教讓你修行，破除執念，見性成佛。你要斷除貪、瞋、癡，不是為了變得更好，而是為了終止那個你以為存在的「你」。拉岡讓你進入分析，不是為了治療，而是為了意識到你追逐的東西從來不存在。分析的目的，不是讓你變得快樂，而是讓你看見自己的慾望本身就是幻覺的產物。

所謂精神分析的終結，就是看清這一點：你所謂的痛苦，不是因為缺少什麼，而是因為你無法承認「缺」本來就在。佛教稱之為「空性」，拉岡稱之為「大他者的缺席」。你一直以為你需要什麼來填補自己，其實你不需要任何東西，只需要知道那個缺永遠不會消失，因為它才是你存在的根本。

從這個角度來看，拉岡根本就是在做語言的禪修。他不說佛號，但每一句話都是公案。他要你在話語中醒來，看見自己慾望的編碼方式。他不斷地說能指、主體、a小客體、實在界——你聽不懂，但你痛苦的時候，就會懂了。你說：「為什麼我總是無法滿足？」這時他會說：「你不是缺了什麼，而是你是那個缺本身。」

佛說色即是空，拉岡說話語即是虛。佛說放下你那個虛妄的我，拉岡說你那個我像是鏡像幻想。佛說涅槃不是擁有，是不執，拉岡說解脫不是補缺，而是承認缺。這不是同一件事嗎？

所以佛學是哲學，拉岡也是哲學。那些期望心理學能解決人生問題的人，在這裡會失望，因為你遇到的不是治療師，而是另一種「思想者」。他不會教你怎樣快樂，但他會問你：「你為什麼要快樂？快樂是誰的命令？你真的要它，還是別人說你該要？」

你會發現，這一切問題都不在於你想要什麼，而在於你相信了什麼。從執念到能指，從我執到主體裂縫，你沒有變得更完整，而是學會與不完整共處。這不是解脫嗎？

是的，拉岡不是佛，但他可能比很多假佛更清楚你為何痛苦。因為他知道你不是在現實中迷失，而是在語言裡沉溺。你不過是說著別人給你的話，做著別人想你做的人，然後一直痛苦地問自己：「為什麼我總覺得不對勁？」

拉岡不會給你答案。他會告訴你：你就是那個錯位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