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為之網：非因果的存在構成

 

互為之網：非因果的存在構成

我們之所以在此，並非因為某個明確的原因，也不是出於純然的偶然。我們存在於一張無法還原的網之中——這張網不是由單點主體編織而成，也不是某種超越力量的繩索，而是由無數相互牽動、彼此條件化的交錯關係所構成。當我們問：「我們的開顯是隨機的，還是已被決定的？」這個問題本身已預設了線性因果的思維方式，而這種方式在我們所經驗的現實中已逐漸失效。

感知，行動，語言，乃至思想本身，從來都不是單獨發生的事件。它們總是在世界的回應中生成，而非源自一個封閉自足的主體意志。當我行走，並不是我在深思熟慮後命令身體移動，而是身體與世界之間早已形成一種動態的關係：地面的摩擦、視線的延展、時間的節奏、目標的暗示——這一切不是後設地支配我，而是共構了我能行走的條件。行動的發生，不是因為「我」選擇了什麼，而是「我」與世界之間的某種張力找到了出路。

這並非一種決定論。沒有一個終極的法則在背後安排步伐的節奏，也沒有某種命運的劇本指派了每一個舉動。相反地，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事件場，一個在無數微小關係之中湧現的節點。我們不是因為選擇了某條路而走到這裡，而是因為種種不可分割的關係在這裡相交，使我們「只能」在這裡開顯。這種結構不是宿命，而是一種「共時生成的條件性」：你之所以是你，是因為你與其他一切之間，始終存在某種不可取消的關係。

這樣的存在觀，不再依賴傳統的「主體—對象」模型。主體不再是中心，而是被撐開的一點，是世界張力暫時聚合的焦點。這也不是某種神秘的泛存有論。不存在一個超越的全知者來設定這個網的規則；這張網自身沒有源頭，也沒有結尾。它不是因果的總和，而是流動的連續性，一種無限可回應的開放。

甚至語言本身——我們用以思考、表達與命名的工具——也不再是意志的延伸，而是這張網中的一種編碼方式，一種讓關係得以短暫穩定化的臨時結構。我們所說出的每一句話，皆來自我們未能完全掌握的身體、記憶、文化與時間。語言不是控制，而是共現的回聲。它讓某種關係浮現，卻也隱蔽了其他可能的結構。語言的產生亦是一種互為：我說話的同時，也被我所說的語言所說出。

在這樣的存在觀中，「自由」與「決定」不再對立，而是融解於更深的生成網絡中。不是我們自由地選擇存在，也不是存在決定我們的自由，而是我們的自由與被決定，同時作為條件，在這個關係場中發生。這種自由，不是無限制的任意，而是對無限關係張力的應答；這種被決定，也不是被他者控制的命運，而是來自我們「始終與他者共在」的原初條件。

因此，我們之在，不是憑空浮現的片段，也不是受控的程式，而是一種在千絲萬縷中湧現的複合回應。我們既不隸屬於上帝，也不全屬於自我；我們是彼此的條件，是關係的結，既無起點，亦無終點。這是一種非因果的存在構成，是一種網絡式的時間與關係生成邏輯，而我們，便是在這不斷重寫的圖樣中，被寫下，又被抹去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