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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6月 25, 2025

莫比烏斯的史金納:主體操作與系統回環的哲學圖像

 

莫比烏斯的史金納:主體操作與系統回環的哲學圖像

在行為主義者史金納的筆下,「人」被還原為一連串可以觀察與強化的行為反應。他否定主體的自由意志,宣稱個體的思想、感情、價值觀不過是由環境刺激與後果所塑造的行為模式,並進一步提出操作制約技術,以實現對個體與群體行為的精密控制。這一套思想體系邏輯緊密、效能顯著,甚至能被用來設計社會與教育制度。然而,當我們從更高的結構視角回望,便會驚覺:這整個理論裝置構成了一個莫比烏斯環——一個沒有內外之分、沒有主客界限的迴圈邏輯。

史金納之所以會發明行為主義理論,本身也是他成長過程中「被制約」的產物。他年輕時的寫作失敗與社會回饋,使他逐漸偏好可驗證的科學實踐;學術界與時代氛圍鼓勵實證與效率的信仰,使他的操作制約獲得巨大肯定;這些正增強的歷程塑形了史金納,使他傾向發明一種更強化可控制性的心理學。於是,史金納的理論實際上是歷史與環境的回應,是一種「反射性產物」。

然而,弔詭之處在於:史金納否定主體意志,卻以主體姿態建構了否定主體的理論。這正如莫比烏斯環:當你以為自己站在外部觀察、設計整個面時,其實你早已在那唯一的面上,被它牽引、翻轉。沒有誰是在外部的「設計者」——所有的設計都是內部的延續,是制約者被制約的證明。

這構成了行為主義思想的第一重悖論:

否定主體的理論,卻仍假定一個能夠產生理論的主體。

正如德里達在解構語言時所說:「每一次中心的否定都會產生新的中心」。史金納否定了主體的中心地位,卻無法否定「產生否定的那個聲音」;他將人視為操作對象,卻無法自外於他所參與操作的語境與制度。他從未離開那條莫比烏斯環。

這也構成第二重更深層的問題:

如果操作制約是一種將自然制約制度化的技術,那麼這項「轉化技術」本身是否也是某種歷史強化的結果?

也就是說,並非因為人「有主體性」才發明制度,而是因為社會、經濟、權力等諸多環境力量共同促成了一種幻象:制度是自由選擇的產物。史金納發明操作制約,不是因為他有某種超越制約的能力,而是因為他在制度化的過程中,被選擇了來說出這一套話語

就此而言,我們可以說:

史金納不是操作者,而是被操作來操作他人的人。

這正是莫比烏斯環的哲學圖像:看似二元(操作者與被操作者),實則一體無分;看似選擇,實則迴圈;看似主動,實則被動中延續制度的再生。

而這條迴圈所支撐的,不僅是一套心理學理論,更是整個現代社會的微觀治理模式。從教育獎懲、行為評估、效率管理、社會信用體系、到數位化的健康碼與個人評分制,皆是這種「去主體化的操控技術」的延續與升級。人們被獎勵「適當」的行為,被懲罰「不合規」的選擇,不自覺地內化行為標準,最終主動服從於被動的設計。社會成為一個巨大的行為箱,操作制約由無形的制度與數據不斷推進。

那麼,我們是否能從這條環中逃脫?或者說,是否能在這條環上找到一處縫隙?也許,正如德勒茲與瓜塔里在《千高原》所暗示的,我們可以在這種封閉系統中「遊牧」,在不可分的面上創造差異的路徑。又或者,如布朗肖所言,在主體的終結與死亡中,某種非主體性的臨在將會閃現——不再是自由的主體,而是裂縫中的責任、不確定性的回應。

無論如何,當我們開始意識到這條莫比烏斯環的存在,就已經在它的弧線上留下另一種筆觸。這筆觸無法摧毀它,卻可能使它變形,產生新的折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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