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數化生存:從行為主義到控制社會的隱秘轉變
點數化生存:從行為主義到控制社會的隱秘轉變
我們已經生活在一個看不見的計分系統中,而我們的行動、情感、表現、甚至沉默,都可能被悄悄記上一筆。從社群媒體的「讚」與「關注」,到政府的信用評分,再到教育與企業中的績效制度,整個社會正在被一個抽象的評分邏輯所吞噬。這不是單純的科技監控,而是一種深植於現代文明中的心理與哲學轉向——人類行為,已被還原為一套可預測、可計算、可控制的點數流動。
這一切的起點,可以追溯到行為主義。史金納的操作制約系統,將行為視為環境刺激與後果之間的反應關係,而非自由選擇的結果。他剝除了意志、意圖與意義,留下的只是一個黑箱:當某行為發生,若結果為獎賞,行為會增強;若為懲罰,則減弱。在這個邏輯中,一切內在的精神因素都被懷疑為不可驗證的虛構,只有可觀測的反應與回饋是真實的,只有結果才定義行為的價值。
點數化邏輯便由此萌芽。當一個制度不再關心行為的本質,而只在意行為是否能達到期望結果,那麼它便不再判斷是非,而只衡量輸贏。精神性的差異——如理想與虛榮、自主與服從、創造與模仿——都會被折算為相同的行為「強化等值」,因為它們都可能產生一樣的操作後果。這不是價值的選擇,而是邏輯的折疊:人不再是行為的主人,而是被強化歷程所形塑的行動集合體。
於是,我們來到今日的控制社會。傅柯曾預言過從紀律社會向控制社會的過渡——前者透過空間、時間與身體規訓個體,而後者則更為流動,透過資訊、數據與回饋操控行為。史金納的點數世界為這種操控提供了心理學的基礎。它不再用權力與法律懲罰你,而是讓你自己選擇「值得的行為」。不再壓迫你成為好人,而是讓你習慣於做出高分值的反應。
最隱蔽的不是控制本身,而是這種控制被內化為個體的慾望。當人類開始計算自己的每一個行為能否被「喜歡」、被「認可」、被「推進」時,他不再是自由的主體,而是遊戲中的玩家。他的行為不再尋求意義,而尋求反饋;不再為了存在的真實,而是為了維持一個可流通的點數形象。
在這種邏輯中,自由不是被剝奪,而是被精緻地模擬。你看似可以選擇任何行為,但所有選項都已被編碼為不同的分數與路徑。選擇,只是另一種規範;多樣性,只是不同顏色的點數皮膚。這就是當代行為主義的幽靈,它不再需要科學家操作老鼠,而是讓每個人自己學會在迷宮裡尋找加分之道。
因此,我們不得不提出一個根本的反問:當一切都可被量化為點數,人是否仍然是一個「行動者」,還是只是一個「被加總的函數」?當道德、美德、信仰、創造,都能換算成等價的強化,意義是否就此死亡?如果我們拒絕點數化,是否就意味著走出制度的可見性、風險承擔的孤獨,甚至是社會死亡?
行為主義沒有回答這些問題,因為它不承認這些問題的正當性。但我們作為尚存反思能力的主體,應當重新思考這個時代的制約邏輯。點數化不是工具,而是一種世界觀:它讓人相信,存在的全部價值,在於其可計量性。在這場無聲的轉變中,我們的主體性並非被毀滅,而是被交換——交換為一個可以加減、升級與配對的點數編碼。
而真正值得問的也許是:我們是否願意用點數換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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