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體的博奕,囚徒的誕生
主體的博奕,囚徒的誕生
在我們尚未學會言語之時,我們便已被語言命名;在我們尚未知道自己是誰之前,「我」的空位早已在語言結構中等待我們佔據。這不是選擇,而是一場無聲的博奕,一場主體的生成戲碼,在他者的場域裡悄然展開。
如拉岡所言,主體的誕生並非來自自知,也不是意識中的確定性,它來自於能指的錯位——當語言無法完美命名我們,當我們在言說中總感某種失落與過剩,主體就在這縫隙中現身。不是作為中心,而是作為斷裂、作為錯置、作為不適應的證據。
想像嬰兒對著鏡子發出喜悅的聲音,他認出自己,卻也錯認自己。那個鏡中的整體形象,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完整性,是他「想成為」的對象,是「我」的幻想原型。在此刻,主體第一次向語言遞出自身,向他者遞出一個認同的請求,而語言則回應他一個「你是」的命令。主體即在這回應與期待之間,在能指與慾望的錯位之處,被生產出來。
主體是一名囚徒,關押於語言的監獄中。他的身分不屬於自己,而是透過他者之眼確認;他的存在不是源於內在本質,而是經由語言標記、社會規訓、文化投射而浮現的影子。他不是自由的創造者,而是符號遊戲的產物,是語言博奕中的抵押物。
但他並非完全被動。正如拉岡在〈邏輯時間〉一文中所示,那三名囚徒,雖困於他者視線的迴圈之中,卻能在某個關鍵時刻做出提前的斷言:「我知道我是紅點。」這不是知識的結果,而是一種風險的承擔,是主體首次以言語進行投注的行動。這一刻,他從鏡像的模仿者,轉變為語言的參與者,他在錯位中說話,他因此成為。
這就是主體的本質:非原初的,非透明的,非自主的。它是一種裂痕的存有,是語言無法收編的殘餘。每一次說「我」,都是對能指體系的干擾;每一次自我肯定,都是對他者視野的一次錯步。主體不是語言的主人,而是語言之網中意外滑出的結。
而心理痛苦,正是這錯位的感受形式。我們為無法言說的感受而苦,為語言中沒有的位置而痛,為那永遠無法被他者完全理解的「我」而孤獨。但那也是我們仍是主體的證明:若我們已完全合乎語言,我們便不再有慾望;若我們已完全成為鏡中的完整之人,我們便不再需要他者。
主體,就是這個永遠不被滿足、永遠不在場、永遠在說出自己時失語的存在。他不是自由人,而是囚徙;不是主人,而是賭徒。他被語言收編,又在語言中反抗;他被他者命名,又在錯位中尋找裂縫。
這就是主體的命運:一場無法退出的博奕,一場以存在為賭注的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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