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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6月 17, 2025

無中之有:虛無體的臨場

 

無中之有:虛無體的臨場

一、前言:從共同體的解體說起

當「共同體」一詞不再能召喚出真實的共感、共識與共在時,我們是否還能保留它?在讓-呂克·南希(Jean-Luc Nancy)筆下,「共同體」的瓦解不是失敗,而是歷史的必然,是對整體主義、功能主義、意義主義的終結式抗拒。他在《在共同體之後》中說,共同體不是要被建立,而是要被「思考」,被「釋放」。

然而,釋放之後,我們留下的是什麼?不是一個新的形式或目標,而是無法命名的在場本身——一種無功能、無主體、無目的的敞開。這種狀態若仍要被命名,我們不妨大膽提出一個新詞:虛無體(corpus nihil

這個詞不只是修辭上的悖論,它指向一種新的存在模式,一種不再依附主體、一體或目的的臨在方式。


二、「虛無」不是否定,而是敞開

在傳統語境中,「虛無」常被視為「不存在」的代稱,是存在的對立面,是虛空、缺席、黑洞。但從現代歐陸思想(特別是海德格與南希)出發,這一觀點顯然過於簡化。

海德格在〈什麼是形上學?〉中指出:「虛無並非無物,而是存在自身的揭露方式。」存在無法完全自足,它總是在裂縫中呈現。南希更進一步將這裂縫視為共在的本質:「我們與他人的關係,正是在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的這個『間』裡發生的。」

在這裡,「虛無」不再意味缺乏,而是意味未完成、無法閉合、無從總結的存在。虛無不阻礙在場,而是讓在場成為可能。


三、從「共同體」到「虛無體」

南希所謂「無工作的共同體」拒絕將共同體視為一種工程、一種結構化的總體。他要的不是「我們應該成為什麼樣的共同體」,而是「我們如何在沒有主體和功能的情況下仍然共在」。

但這樣一種共在,既非政體也非社群,更不是倫理化的他者關係。它是一種「臨在」的純粹場域,是眾多的在場互相暴露卻無交集的狀態。這樣的狀態,若說它仍然是「共同體」,也許只是語言的慣性;而「虛無體」則提供了一種新的命名可能。

「虛無體」不指涉某種實體或主體,而是一個概念性構型,用來描述以下這些特質:

  • 它不是結構,而是開放場
  • 它不是聯合,而是斷裂中的共存
  • 它不是目的的實現,而是意義的撤回
  • 它不因共享內容而成立,而因無法融合而生成

這不是共同體的對立面,而是它的極限版本,是在解體後仍然殘餘的共在形式。


四、虛無體作為存在論的重構

「虛無體」這一命名,最深的意涵並非政治性的,也不純然是倫理或語言層面的操作,而是一種激進的存在論重構

傳統的存在觀總是把存在視為某種具體的、有實體的東西。但如果存在本身就是「無從抓取」、「始終退後」、「永遠不能封閉」,那麼它最準確的名稱也許就是「虛無」本身。

虛無體因此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無所屬、無所依、無所終止」的那種存在,是被拋出來卻沒有依歸的存在狀態。在這裡,「虛無」不是指向無物,而是指向存在自身的開口與不確定性


五、語言的極限與概念的生成

使用「虛無體」這個詞,是一種逼迫語言的行動。正如南希對「共同體」這一語彙進行解構並重寫,我們使用「虛無體」,不為了創造一個新教條或形上學體系,而是為了迫使語言去碰觸它所無法封存的東西。

這是一種語言的邊界政治:不是說話,而是讓語言暴露自己的極限與破口。
而在那極限與破口中,「無中生有」——不是有從無來,而是無作為「有」之可能性本身,一種極限的生成,一種存在之裂口的閃現。


六、結語:臨場,不屬於任何人

「虛無體」不屬於任何個體、國家、制度、意志、歷史敘事或詩意救贖。它只是存在的張力,是一種「在」而不是「是」的結構。

如果說「共同體」曾是我們想像救贖的形式,那麼「虛無體」就是我們面對無救贖、無主體、無意義時仍然共存的證據。它是一種「後共同體狀態」的見證者:
不是理想,不是希望,而是徹底的敞開與無法迴避的在場。

無中生有,不是虛構一物,而是承認一切存在原本就是虛無所激起的震顫。
虛無體臨場,不為了重建主體,而是為了證實:我們仍然在,彼此之間,沒有理由,沒有救贖,沒有目標——但這樣的在場,比一切秩序都更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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