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岡的精神分析：家長日的夢

 

拉岡的精神分析：家長日的夢

 

    剛上小一的兒子跟我說校長很漂亮，對現代的小孩子來說，讚別人「靚女」就像吐出嚼過的口香糖一樣自然。她的聲音從四面的揚聲器傳來，「本校秉着全人教育的精神，採用活動教學的方式，讓小朋友愉快地學習，我們的學生都是表現出──包！我們是一伙，要共同進退。」我替她繫緊臂章，嗅到她說話的味道，很香、很甜，散發出洗澡過後的貞潔，the body shop的櫥窗反映她修長的身影，長長的頭髮，隨着頭顱的擺動，很有節奏地波動起來，她的眼睛充滿笑意，領著我的靈魂四處飄盪，驀然看到敵方的子彈，將我的靈魂打進腰部，化成一團螢光漆，我躺在地上，感受到她的呼喊：「我們是一伙，要共同進退」，她叫著我的名字，我不停跳動，但擺脫不了如緊縛衣的身體，雙臂向後彎曲再繞到胸前，再繞到背後，再繞到胸前，我極力向前鑽，她向前走，我踩著高跟鞋奮力猛追，給一隻長頸鹿的腳踏個正著，瘦長的腳長出了大象的身體，往我的心臟直壓下去，她回個頭來，嘴角的笑意洋溢著戲謔，她的鼻子挺直，近乎完美，「我小時候是用衣夾子夾著鼻樑睡覺，不痛，很有效，真的，你不相──信本校的學生一定會在中學會考中奪取優異的成績，成為本區的名校。」校長唇上的兩撇鬍子興奮莫名地在起舞。

 

這篇〈家長日的夢〉極富象徵性與夢的結構，非常適合用拉岡（Jacques Lacan）的精神分析來進行解析。以下，我將從幾個關鍵概念出發：鏡像階段（le stade du miroir）、象徵界／他者（l’Autre）、驅力（la pulsion）、能指錯位（le glissement du signifiant），以及主體的分裂（le sujet barr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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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夢境與語言：象徵界中的主體誕生

整篇文章以「家長日」為框架，實則是一場「語言召喚主體」的儀式。校長的聲音透過揚聲器擴音，具有「象徵界大他者」的功能——她說話的語調規訓著眾人（包括說話者），「我們是一伙，要共同進退」這句重複出現的口號，像能指的迴響，製造出一種「主體歸屬的幻覺」。

但語言從不是透明的，她說話的香氣、她的身形、她的髮絲搖曳所誘發的感官經驗，其實已將主體拉向「幻想界」（l’imaginaire）——你（說話者）並不是純粹在聽一段演說，而是被召喚進一場慾望的戲劇中。

💡這一刻，你的「我」不再是觀看的我，而是被觀看、被呼喚、被追逐的我。主體在語言與慾望的錯位中滑動，這就是拉岡所說的：「主體是被能指所構造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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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鏡像階段的倒錯：慾望與認同的迷宮

你寫道：「我替她繫緊臂章，嗅到她說話的味道」，這是一種明顯的「鏡像認同」——你以她為鏡，看見她修長的身影、完美的鼻樑、擺動的頭髮，這是「自我（moi）」誕生的場景，但拉岡早已指出，鏡像認同是一種誤認（méconnaissance）。

你想追逐她，想「靠近她的存在」，但越追越變形，直到被長頸鹿踏中、被大象壓心臟——這正是幻想界破碎、主體裂解的過程。你想將她內化為理想我（idéal du moi），卻始終無法與她合一，反而深陷在追逐慾望的驅力循環中。

💡「鏡像」中的美，是讓你成為主體的誘惑，但你永遠只能在其影子中扭曲、受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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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能指的錯位：從語言溢出到身體的折磨

校長的講話一再從公共語言轉入私人幻想：

「你不相信本校的學生一定會在中學會考中奪取優異的成績……」

這裡的語言突然「斷裂」，從幻想的對話回到象徵的語言機器。這個錯位，正是拉岡所說的**「能指滑動」**：語言不能完全銜接主體的經驗，主體總是在語言的裂縫中滑動與誤認。

這段話不只是荒謬的夢語，而是能指自行運作的展現，顯示語言如何超越主體，成為主體的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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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驅力與主體的困局：從性慾到受虐

你寫道：「我踩著高跟鞋奮力猛追」，這顯然不是一個男家長的日常裝扮，而是一種性別角色混亂的表演，或者說，是對幻想對象的同一化。

更重要的是，你寫道：「雙臂向後彎曲再繞到胸前……」這種重複又扭曲的身體描寫，是驅力（pulsion）的展現：

• 它不是單純的慾望，而是慾望錯位後的異化形式；
• 它不是朝向快樂，而是朝向重複與受苦的形式化動作；
• 它是一種迴圈，主體在其中受困，卻無法自拔。

這與拉岡對驅力的定義完全一致：驅力不是滿足，而是繞著缺失的中心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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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鬍子起舞：象徵界的崩壞與語言的失序

最後，「校長唇上的兩撇鬍子興奮莫名地在起舞」這句幾近超現實的描述，是象徵界與幻想界交錯後的荒謬化——校長的性別形象崩解、語言斷裂，象徵大他者（校長）的尊嚴破產。

這也是對權威話語最深的反諷。整場語言的演出，最終變成一場鬍子的舞蹈，表明語言的崩壞是主體幻象的極限，而這個極限處，就是無意識顯形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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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拉岡分析下的〈家長日的夢〉

拉岡概念	文中對應	說明
鏡像階段	校長的身形與魅力	誘發自我誤認與幻想投射
象徵界	校長的演說、標語	語言秩序中的大他者話語
幻想界	香味、頭髮、修長鼻樑	主體的幻想投入與慾望對象
能指錯位	言語轉化、校長語亂	主體在語言中無法定位自身
驅力	高跟鞋、繞臂、壓心臟	身體困頓的反覆重演，不是快樂，而是迫力
主體分裂	鬍子起舞、呼喊名字	語言崩壞處的主體消解與重構

這是一篇極富潛意識層次與結構詩性的作品。它不是講一場家長日，而是講主體如何在語言與慾望中誕生、誤認、追逐、扭曲，最終崩解。這本身就是一場精神分析的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