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之名:富特文格勒與卡拉揚的《貝九》詮釋之戰
歡樂之名:富特文格勒與卡拉揚的《貝九》詮釋之戰
——在絕望與光明之間,誰能為人類發聲?
「哦,朋友們,不要這些聲音……」
在這樣一句否定之下,《第九交響曲》的「歡樂」才緩緩浮現。
而誰能真正奏出這句「不要」,誰又能讓「歡樂」真正成為人類的希望?
這是富特文格勒與卡拉揚之間對《貝多芬第九交響曲》詮釋的根本分野:
一者將這首作品視為在毀滅邊緣對理想的最後呼喊;
一者將它塑造成文明秩序的光輝紀念碑。
這不只是音樂風格之戰,更是關於**「人類是什麼」**的價值分裂。
一、導入:從「合唱」到對抗
《第九交響曲》的第四樂章以合唱聞名,但那合唱並非來自天堂的光,而是從地獄回望人類的希望。
在這首被神聖化的「普世讚歌」之下,潛伏著災難、絕望、戰爭與死亡的沉重背景。
因此,當我們聽富特文格勒和卡拉揚的《貝九》時,聽到的不是同一首曲子,而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世界觀:
- 富特文格勒:演繹的是一首悲劇性的理想之詩,它不是勝利,而是在黑暗中撐起的火把。
- 卡拉揚:塑造的是一部理性與完美的音樂雕像,象徵現代秩序的高峰與成就。
二、富特文格勒:殘敗中的吶喊
🎧 精神風格:酒神的狂熱與信仰
在1942年柏林的那場傳奇演出中,富特文格勒指揮的《第九》幾乎是一場靈魂出竅的儀式。
他的節奏忽快忽慢、爆發與抽離並置,不是設計,而是內在掙扎的顯影。
在納粹高壓與德國毀滅的陰影下,他的音樂充滿反抗性,像是在一座即將崩塌的廟堂中祈求神明仍未死去。
🎼 關鍵處理:
- 合唱前的低音震撼不是導入,而是痛苦的回憶。
- 男低音「哦,朋友們……」像是從地獄底層傳出的喚聲,不是演唱,是喃喃。
- 「歡樂頌」並不輕快,而是沉重而掙扎,是為了相信歡樂,而不是因為歡樂。
✨ 結論:
富特文格勒的《第九》,不是慶典,而是一場 道德的哀悼。他用這首曲子問:「我們還值得有希望嗎?」
三、卡拉揚:理性之光的高塔
🎧 精神風格:太陽神的幾何之光
卡拉揚的《第九》,尤其在1962與1977年的錄音中,呈現了一種現代文明的自信語言。
他追求整體控制、聲部平衡、光澤聲響。這不是靈魂的劇場,而是一座巴洛克式理性殿堂。
他的節奏精準、合唱節制、每一段都有明確的形狀與對稱,它是美學與秩序的極致呈現。
🎼 關鍵處理:
- 合唱整齊無瑕,銅管與人聲如機械齒輪般契合。
- 「歡樂頌」是理想人類的勝利凱歌,如奧運開幕式的高昂進場。
- 結尾並非掙扎後的釋放,而是文明已完成自我肯定的壓軸之筆。
✨ 結論:
卡拉揚的《第九》,是進步時代的讚歌,是一種「我們已經成功地到達了人類的高峰」的宣言。
四、歡樂之名的真義:是幻象還是希望?
兩位指揮都在詮釋「歡樂」,但這個詞背後的意涵卻截然不同:
|
指揮 |
歡樂的意涵 |
核心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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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特文格勒 |
歷經絕望後對光明的頑強渴望 |
倫理的頌歌 |
|
卡拉揚 |
在秩序與技術中達成的理想形式 |
文明的讚歌 |
這不是哪個版本比較動聽的問題,而是:
「你相信哪一種人類?」
「你希望哪一種未來?」
五、結語:誰能唱出真正的人類之歌?
今天,《貝九》已被無數官方與國際場合採用。歐盟國歌是它,奧運用它,無數典禮與典藏將它儲存於水晶盒中。然而我們是否還記得:
這是一首在火災現場唱出來的合唱。
是一個幾乎失語的世界所說出的最後一段話。
富特文格勒的《第九》提醒我們:在理性與秩序之光還未到來之前,我們也能在黑暗中擁有「歡樂之名」的權利。
卡拉揚的《第九》則告訴我們:如果文明真能達成一致,那它的語言會如光一樣純粹。
我們不該只選一邊,而應聽見這兩種詮釋在歷史深處的對話。因為:
真正的歡樂,不在答案中,而在對絕望說「不」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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