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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6月 29, 2025

召喚的交響曲:從列維納斯聆聽 Furtwängler 的《貝九》

 

召喚的交響曲:從列維納斯聆聽 Furtwängler 的《貝九》

「我所不能逃避的是他者的臉,而非音樂的形式。」
——
以列維納斯的倫理之耳,聆聽 Furtwängler

《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是一部人類歷史上少數能穿透時代、穿透意識形態、穿透語言的音樂作品。它以「歡樂頌」為名,但真正觸動我們的,往往不是那振奮的旋律,而是其中暗湧的震動、痛苦與渴望——尤其在 Wilhelm Furtwängler 的指揮下,那不再是一首音樂,而是一種回應:對人類苦難的承擔與對他者召喚的聆聽

本文將嘗試從 Emmanuel Levinas 的倫理哲學出發,探討 Furtwängler 在其指揮中如何展現一種倫理性的聆聽與責任感,讓《貝九》不再只是藝術的高峰,而是一次深刻的人性呼喚。


一、從形式到責任:音樂何以回應他者?

對列維納斯而言,倫理並非建立在普遍規則或理性原則之上,而是在他者面前的震驚與責任之感。當我們面對「他者的面容」,我們已被召喚,已無法退回自我。

「面容即召喚,它在我面前揭示了我對他者的無限責任。」

若將這思維延伸到音樂世界,那麼:

  • 音樂不再是作品的再現,不是表達「我」的情感;
  • 而是召喚的承接——我聽見歷史的痛,我回應它;
  • 指揮者,不是控制節奏的人,而是為他者發聲之人

Furtwängler 正是這樣的存在。


二、Furtwängler 的倫理時間:不穩定與震顫的節奏

Karajan 的幾何美學不同,Furtwängler 的音樂有一種「被拉扯的時間感」:

  • 某些段落忽然減速、延展,像語言在哽咽;
  • 某些段落忽然爆發,彷彿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決堤;
  • 他拒絕固定節奏,拒絕穩定拍子,讓時間像呼吸一樣顫動

這正是列維納斯所說的「倫理時間」:

一種非連續的、被召喚而中斷的時間,一種來自他者的打斷。

Furtwängler 拉長一個樂句,那不是為了表現技巧,而是因為他聽到了什麼——也許是一個民族的呻吟,一場戰爭的幽靈,一個無聲的他者在求援。

他用節奏聆聽,用音樂承擔,讓樂句成為他者之聲的媒介


三、「哦,朋友們……」:不合時宜的倫理介入

在第四樂章的開頭,貝多芬讓低音男聲唱出:「哦,朋友們,讓我們不要再聽這些聲音……」這一句,Furtwängler處理得特別異樣——

  • 不是朗誦式的高昂指引,而是如同從地底傳來的悲鳴
  • 他將這句話拉長,微微變形,使人誤以為是苦難在拒絕虛假的讚歌
  • 它成為一道倫理的否定式閾限,宣告音樂不能只是裝飾、不能只是形式,而必須是責任的承擔。

列維納斯說:「倫理的根源是說:你不可以殺我。」
Furtwängler
在這裡似乎在說:「你不可以假裝我們沒有受過苦。」


四、合唱不是勝利,而是回應

在一般指揮家手中,《第九》的終章常被演成一場歡騰的凱旋大典。
但在 Furtwängler 手中,合唱並不輕盈、不輝煌,而是厚重、沉痛的。

他的「歡樂頌」:

  • 人類向自己求證的懇求
  • 在毀滅中堅持說:我仍願相信我們是兄弟
  • 是一種 對「尚未來到的共同體」的呼喚與許諾

列維納斯認為,「共同體」不是融合與整合,而是:在差異中仍選擇負責
Furtwängler
的音樂不是團結的號角,而是裂縫中的手勢,是在無可挽回的歷史中對「尚未消逝的人性」的堅持。


五、指揮者作為「背負者」

在納粹政權下仍堅持留在德國,Furtwängler 的選擇飽受爭議。但他不為政權演奏,他為人民、為苦難演奏。他曾說:

「我留下來,是因為我不能背叛我的人民。即使他們正在背叛人性。」

這與列維納斯的倫理主張相合——我們不能選擇是否被召喚,我們只能選擇是否承擔

在這樣的背景下,《第九》成了他對人類歷史的倫理答覆:
不是辯解,不是美化,而是:我聽見了,我不能裝作沒聽見。


結語:在樂聲中,回應呼喚

列維納斯寫哲學,是為了抗拒戰爭中人的「無臉化」;
Furtwängler
指揮,是為了在廢墟中找回聲音的「臉」。

他的《貝九》不是紀念碑,而是一張寫滿裂痕的臉龐,一段無法被遺忘的呼聲。

當我們再次聆聽那第四樂章,
願我們也能像他一樣,
在音樂中聽見痛苦,並在痛苦中選擇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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