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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6月 23, 2025

從自我中心語言中看自我的誕生

 

從自我中心語言中看自我的誕生

嬰兒初學語言時,經常自言自語。他們不在乎對象是否在場,也不太顧及語法或邏輯的完整性。皮雅傑將這種現象稱為「自我中心語言」(egocentric speech),認為它是兒童尚未社會化的標誌,是一種介於純私語與社會性語言之間的過渡狀態。這樣的語言現象曾被視為幼稚的、未成熟的表現,但若從哲學的角度看,它也許正是主體——「自我」——在語言中誕生的原始現場。

一、語言作為主體誕生的場所

語言不僅是表達思想的工具,它更是形塑思想、構成主體的機制。在拉岡的理論中,嬰兒進入語言象徵界之時,即是主體誕生之刻。語言的介入,將嬰兒從混沌的感官世界中拉出,賦予他一個可以被他者召喚與辨認的名字:「我」。這個「我」不是自然產生的,而是透過語言的差異系統定位出來的標記。

自我中心語言正發生在這個語言介入與主體定位的動盪時刻。兒童在這種語言中,不是單純在對外表達,而是在試圖對「自己」說話、對自己確認一種存在的位置。這不是溝通,而是召喚;不是說明,而是建構。

二、自我中心語言的重複與差異

這些語言常呈現重複、迴繞、跳脫邏輯的特徵,像是一種低語的旋律,不為他人所設,也不要求理解。若從德里達的觀點來看,這正是主體在差異中被推遲與生成的實例。主體不是穩固的存在,而是在能指系統中不斷被召喚、重新定位的「效果」。

「我在說話」,不只是敘述一個行為,更是藉由說出這句話來確立「我正在此地說話」這個位置。對兒童而言,自我中心語言就是這種確立自身位置的言語實踐:我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我正在被我自己聽見

這與成人所謂的內在言語、自我反思、甚至詩的語言形式,本質上並無二致。成人只是在這種言語上覆蓋了更多的社會性修辭與邏輯規訓,而其本質——主體在語言中的自我指涉性——始終未變。

三、自我並非起點,而是語言的產物

我們習慣將「我」視為說話與思考的起點,但從自我中心語言的現象來看,這個「我」其實是語言中的產物,是在不斷說話的過程中被建構出來的結果。這顛覆了傳統哲學中「我思故我在」的命題,將其轉化為一種更為結構主義的觀點:「我言故我構」。

這一轉變意味著,自我是透過不斷重複語言行為而被鞏固與召喚的結果。在兒童那種不斷自言自語的過程中,我們看到的不是失序,而是主體生成的最初形式。語言在這裡不是附屬於自我,而是自我之母;不是手段,而是發生場。

四、從兒童看成人:自我重構的可能

成人的語言往往假定一個已完成的「我」作為出發點,但我們在自我中心語言中看見,語言其實是一場不斷尋找主體的過程。這不僅揭示了語言的生成性,也揭示了主體的不穩定與歷時性。

當我們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兒童語言中那些被忽略的「非溝通性言語」,我們也許能重新思考自己的主體建構是如何發生的。那些在深夜自語、在腦中反覆練習說話的時刻,或許正是我們仍在進行「主體生成」的證據。我們從未真正完成「成為我」的過程,而語言是這場生成之舞的舞台與道具。

五、結語:主體的誕生,是語言的祕密

自我中心語言不是兒童的錯誤語言,也不是尚未成熟的語言,而是語言最原初的狀態——它不為溝通,它只為生成。生成誰?生成那個尚未穩定的「我」,那個在能指洪流中浮現又沉沒、在反覆召喚中逐漸凝聚的主體幻象。

主體不是語言的主人,而是語言的事件。我們說「我」,其實是在一次次重複中召喚出那個尚未完成的自我。而這一切,從一個孩子的自言自語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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