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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6月 29, 2025

顯現之旅:Celibidache 指揮下的布魯克納第八號交響曲

 

顯現之旅:Celibidache 指揮下的布魯克納第八號交響曲

Celibidache 的指揮棒下,布魯克納第八號交響曲不再是一部作品、一種技術、一場演出,它轉化為一種「生成的過程」、一場靜靜展開的顯現之旅。這旅程並非向外開展,而是向內收縮,像光透過雲層緩緩灑入幽暗山谷,讓存在本身露出一點不可承受的光。

I. 聲音如何誕生:第一樂章中的世界敞開

當第一個低音弦音緩慢浮現,我們並未「開始聽音樂」,而是被邀請進入世界初始的靜默之中Celibidache 拒絕讓聲音成為語言,拒絕節奏的推進與主題的急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懸浮在時間之上的感知。海德格稱此為「Lichtung——林間空地,存在在此敞開。我們聽到的不是旋律,而是世界自身開始說話之前的呼吸

聲音如霧,如未分化的肉體,如同梅洛-龐蒂所說:感知不是從對象出發,而是身體與世界相互編織的當下。這樂章不是敘述,而是「出場」,不是語意的建構,而是語意前的震動,是存有第一次被知覺的痕跡。

II. 律動即存有:第二樂章的原始搏動

傳統中作為嬉戲與喘息的 Scherzo,卻在 Celibidache 手中成為最陰鬱、最沉重的地震帶。這裡沒有遊戲,只有沉重的交疊與反覆,如命運機械般的齒輪,不急不緩地啟動。節奏在此不再是陪襯,而是事件本身,是存在的律動,是世界尚未被語言切割之前的搏動。

這就是梅洛-龐蒂所揭示的:動作本身便是世界的開展。而在這些重複的律動之間,布朗肖式的「差異」悄然出現——聲音之間的縫隙開始說話。不是主題構成樂章,而是差異構成實在Celibidache 不讓音樂流動,他讓音樂留下傷痕。

III. 凝視與光:第三樂章中的靜默之詩

緩慢得幾近凝固,第三樂章展開的是一場內在凝視的過程。在這裡,音響不再是運動的結果,而是一種光的顫動。每一個聲音之間都有無數延遲、靜止與呼吸,它們不是為了抵達高潮,而是為了讓我們學會等待,等待那不可說之物從沉默中浮現

這便是海德格所言「詩意地棲居」:當人不再以目的掌控世界,而是以聆聽與敬畏迎向存有,那麼聲音才能真正「來臨」。在這段時間中,我們彷彿在古老聖殿中獨坐,一道道光線穿過柱廊,緩緩灑落在靜止的塵埃上。不是情感的高峰,而是接近神秘的可能性本身

IV. 終章的釋放:從記憶中走向無言之境

終樂章在 Celibidache 的處理下,並不如其他指揮那樣成為壯烈的總結。他將這樂章處理成一場記憶的回返,第一樂章的主題如幽靈一般回來,不是重複,而是召喚。記憶在此不是過去,而是「未完成的現在」,如梅洛-龐蒂所說:記憶是對當下的重新編織,是時間的交錯。

當音樂最終邁向 C大調的光輝和弦,那聲音不是勝利的號角,而是 Celibidache 一貫的「釋放」(Gelassenheit):讓一切如其所是。這個結尾不是完成,而是靜靜的接受存在,接受光,接受沉默,也接受死亡本身作為最後的顯現。


尾聲:音樂作為一種存在方式

Celibidache 不相信錄音,因為他知道音樂不能被保存。音樂,是當下,是正在生成中的存在。他的布魯克納第八號,不是一次演出,而是一個過程、一種存在方式的表現。它讓我們發現:原來存在不是某物之在,而是「顯現的可能性」——音樂正是這種可能性的現身場所。

在這場顯現之旅中,我們不再只是聽眾,而是被召喚者。音樂不再是形式的藝術,而是形而上之聲、現象學之光、感知中的沉默。當最後一個和弦在空中消散,我們也一同從語言走入無言,在音響的結束處,與存在短暫地對視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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