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指的起源：從索緒爾的沉默到認知語言學的回應

 

所指的起源：從索緒爾的沉默到認知語言學的回應

在語言學史中，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以其「能指—所指」的語言符號理論奠定了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基礎。他主張語言符號由能指（signifiant，即語言形式）與所指（signifié，即心理概念）組成，並強調這兩者的關係是任意的。這一理論雖然在20世紀初打破了語言反映論的傳統，但卻在「所指的起源」這一問題上留下了結構性的空白。

索緒爾定義的「所指」是一種心理概念，而非現實中具體可感知的事物。然而，他未曾明確交代，這一概念究竟從何而來。舉例而言，當我們聽到「樹」這個詞時，在腦中浮現出「有幹、有枝、有葉的植物」這樣的概念，這難道不是來自我們對真實世界中樹木的感官經驗嗎？若否，這樣的概念又如何可能被構造？

索緒爾刻意將語言視為一種自足的差異系統，忽略語言與感知經驗之間的關係。他將「所指」視為符號系統內部的一個差異位置，而非與現實對應的圖像或知覺印象。這種「語言內在主義」的立場雖為語言學提供了形式化的理論工具，卻也導致語言與世界之間出現斷裂，無法解釋語言概念如何起源於經驗。

此問題在後來的語言學與哲學中引發了持續的回應與修正。認知語言學者如 Lakoff、Langacker 等人主張，語言的概念來源於我們的感官經驗與身體圖式（image schema），例如「上下」、「前後」、「容器」、「路徑」等空間經驗，轉化為語言中的抽象概念結構。他們指出，「所指」並非封閉於語言系統之內，而是建基於與世界的互動。

與此同時，皮爾士（Charles Sanders Peirce）所提出的符號三分法（icon、index、symbol），則將語言符號與圖像或指涉物之間的關係細緻化。他指出，並非所有語言符號都如索緒爾所說般任意；有些符號是以相似性（icon）或因果關聯（index）與現實相連，顯示「所指」可透過圖像與經驗建立穩定關聯。

哲學家維根斯坦（Wittgenstein）也在後期語言哲學中反駁索緒爾的內在主義，他認為語言的意義來自其在「生活形式」中的使用，換言之，語言的概念來源於實踐與生活經驗，而非符號內部的差異操作。

總結而言，索緒爾雖為語言理論提供了極具啟發力的框架，但在「所指的起源」上卻刻意保持沉默，留下理論上的空缺。此一空白在後世經驗主義與認知語言學中逐步被回補。語言概念既非任意生成，也非封閉建構，而是來自我們與世界的接觸、對照與經驗整合。語言不僅是系統，更是感知世界的媒介與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