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圖索驥:語言、認知與差異的悖論
按圖索驥:語言、認知與差異的悖論
──對索緒爾與德里達語言觀的重構
一、引言:從「排錯」到「對照」
傳統結構語言學以索緒爾為代表,主張語言符號的意義來自與其他符號的差異,這是一種排除法式的認知:我們之所以知道「狗」是什麼,是因為它不是「貓」、不是「馬」、不是其他所有的詞語。這種結構邏輯經由德里達進一步推演為「差延」(différance),認為語言的意義永遠不在場,只能在符號之間滑動與遞延。
然而,若語言只能靠「不是什麼」來獲得意義,那麼它如何能構成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本文主張,語言的認知基礎不能是排錯法,因為錯誤的可能性是無限的,而人的認知活動必須在有限之中獲得穩定。真正能讓我們辨認並運用語言的,是一種對照法:語言符號與圖像經驗之間的匹配與穩定關聯。這是一種「按圖索驥」的語言認知觀,重建了語言與現實的連結,也避免了德里達意義無限延宕的困境。
二、排錯的悖論:語言差異的認知困境
索緒爾的語言學革新之一,是指出語言符號的意義來自其在整體系統中的差異位置。他將語言定義為「差異無正面實體」(differences without
positive terms),即意義不是因為符號指向了某種外部實體,而是因為它與其他符號有所區別。這個觀點解構了語言與現實之間的自然關係,使語言變成一種自我運作的封閉系統。
但問題隨之而來:若語言的意義只能透過差異產生,那麼學習一個詞,就必須先了解所有其他詞,並排除它們的意義,才能知道此詞「是什麼」。這種「排除法」在理論上或許成立,但在實踐上卻是不可操作的,因為錯誤的可能性是無限的。我們不可能排除所有不相關的符號,再獲得某一詞語的意義;那樣的認知過程將永遠不會結束。
這正是「差異邏輯」的認識論悖論:它預設了認知能夠無限排錯,卻無法解釋人類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與經驗中獲得語言的穩定理解。
三、對照作為認知:語言的穩定機制
與其說我們是「排除了所有錯誤」才知道「貓」是什麼,不如說我們是不斷將「貓」這個聲音與某種具體圖像進行對照,而認出這個符號所指的概念。這是一種建立在感知經驗與語言符號之間的「對應關係」之上。語言在這裡不只是系統中的一個差異點,而是與某種經驗、圖像、情境連結起來的「標籤」。
這種標籤作用並不需要反映實在,它只需要在使用者的經驗世界中具有穩定性與功能性。正如我們可以學會用「車」來指一種能載人、有輪子的物體,不是因為它不是馬、不是火車、不是人,而是因為我們看見某種圖像,並聽到「車」這個聲音反覆與之出現。我們按圖索驥,不是排除萬物,只是辨認並固定這一組對照關係。
因此,語言的意義生成機制,不是「消去不對的」,而是「抓住對得上的」;不是差異邏輯的否定鏈,而是對照結構的肯定鏈。
四、語言的穩定性不需真實,只需有效
一個更根本的哲學主張是:語言所建立的穩定性,不需要是對現實的反映,它只需對使用者有效。這一點與傳統的本體論語言觀不同,也與德里達式的語言虛無主義區隔開來。
我們可以說,語言是一套運作良好的認知接口,它的任意性不代表它無根,而是說它的根不是外在的本質,而是共通經驗與圖像印象的重複性。這種穩定性是實用性的、操作性的,它使得語言能夠傳遞意義、指引行動,而不需要追索語言與「真實」之間的本體關係。
換言之,語言的穩定不是源於其「真」,而是源於其「能被辨認」、「能被使用」、「能夠在對照中成立」。
五、命名新事物的例證──對照不需排除
語言對照法的有效性,在我們面對新事物命名時最為明顯。當天文學家發現一顆全新的恆星或小行星,他們並不需要將這顆星逐一與所有已知星體比較、排除,才能確定它是什麼。他們只需根據其座標位置、光譜特徵、軌道參數,便可為其貼上一個編號或名稱——如「HD 209458 b」或「2023 DW」。這樣的命名行為,是一種標籤對照而非差異辨識,它直接依照某種觀測到的屬性建立語言與現象的連結。
這種情況在病毒命名(如 SARS-CoV-2)、新發明(如 AI 模型的版本)、地質結構、商品名稱、甚至現代社會中虛構角色的命名中屢見不鮮。它們的語言意義不是經過語言系統內部的否定鍊索所生成,而是依賴於某種圖像、座標、功能、形式的直接對照與指派。
這說明語言的生成可以是建構性的,但並非必須內閉於語言系統自身。意義的形成可以根據對外經驗的標註而成立,不需要先進入差異系統,也不必依賴一整套「不是什麼」的判別網絡。語言因此並不封閉於符號內部,而是與世界之中事物的現身一同運作。
六、結語:語言作為圖像的影子,而非差異的幻影
我們或許可以這樣說:語言不是差異網絡中無盡滑動的幻影,而是圖像與經驗所投射的影子。它不是一場語音的自戀遊戲,也不是文字的虛無迷宮,而是一個人類以有限感官與記憶所構成的穩定對照體系。這樣的語言觀,讓我們得以「按圖索驥」,而不是永遠陷於「不是什麼」的否定裡。
我們認識世界,不是因為世界給我們語言,而是因為我們用語言為世界貼上了圖像的標籤。正是這樣的標籤,在經驗與感知中一再重複、被確認,才構成了我們所謂的「意義」。
語言,不必真實,只需可認;
語言,不靠排錯,只需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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