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放逐:從存在思維到抽象世界的裂縫
語言的放逐:從存在思維到抽象世界的裂縫
嬰兒尚未學會說話,卻早已在世界中行動;動物不懂語言,卻能表現出清晰的目的與策略。這些看似「無語者」的生命體,是否意味著語言並非思維的唯一形式?甚至,語言本身是否就是一場將我們放逐出存在的歷史?這些問題,從皮雅傑的心理學到解構主義的哲學,都在不同層次上浮現出同一個裂縫:人類是如何從存在之流墜入語言之網的?
一、存在思維:在語言之前的知覺與行動
皮雅傑認為,嬰兒在出生後的最初幾年中,是透過感覺與動作(sensorimotor schema)來認知世界的。他們尚無語言,卻能透過抓握、吸吮、移動、注視來探索與理解物體、因果與空間關係。這一階段的認知,被稱為「實踐智力」——一種不依賴語言、由行為構成的智慧。
這樣的思維不是語言性的,不涉及命題、概念與分類。它更像是身體對世界的即時回應,是一種尚未脫離存在的感知形態。動物的行為亦是如此:烏鴉彎曲鐵絲取食、獅群圍捕獵物、狗狗理解主人的情緒,這些都是沒有語言卻具有結構的行動。牠們不說話,但行動中已有意向性、因果性與關聯性。
因此,這種「存在思維」是一種與世界同在的思維:不是對世界的再現,而是世界本身的延續;不是意義的表達,而是意義的生成場域。
二、語言的出現:抽象的裂口
然而,語言一旦出現,一切都改變了。
語言不只是命名之器,它更是一種切斷。海德格曾說:「語言是存在之家。」但這個家,或許也如德里達所言,是由「延異」(différance)構築的迷宮。在語言出現之處,世界被切割為主詞與述詞,事物被命名、分類、編碼,時間被語態分割,存在被拉離其本來的流動性。
在皮雅傑的理論中,語言被視為思維的「表現形式」之一,但不是思維的源頭;相反,維果斯基與德里達則指出,語言構成思維的本體。自此,思維不再是與世界共振的行動,而是在人造結構中的自我反思與再生產。主體不再與世界同在,而是與語言同在。
語言,使我們脫離存在,進入抽象的世界。正如拉岡所言,一旦進入象徵界,主體即與「真實」斷裂,陷入能指的迴圈。此時的思維不再指向物,而是在語言之間遊戲;意義不再指涉實體,而是在差異與延異中無限遞延。
三、解構的意義:解構的是語言,不是存在
因此,解構主義的攻擊目標,並非思維本身,而是語言所建立起來的真理體系與主體神話。德里達不否定嬰兒的沉默、動物的行動或瘋子的言語,他解構的是語言霸權下的邏輯中心——那個以語言為思維起點、以命題為真理標準、以主體為意義歸屬的抽象世界。
從這個角度看,語言不是連接我們與世界的橋,而是一道掩蔽真實的牆。語言構成了理性,卻也驅逐了感知與在場;它製造了溝通,也製造了誤解;它給我們一個自我,也讓我們永遠無法回到真正的自身。
四、未說話的嬰兒與沉默的動物:裂縫的見證者
那麼,那些未發展出語言的嬰兒,或永遠沉默的動物,是否就是最接近存在的存在者?
也許正是如此。嬰兒的哭泣、凝視與身體的扭動,動物的姿態、聲音與行為,都是尚未被能指完全支配的表現。他們的世界沒有分類法,沒有語法,沒有「我」的觀念,也沒有「世界」的抽象。他們只是活著,感受、回應、參與。他們在場,但不在語言中。
在這些生命中,我們或許能看到一個裂縫:語言尚未佔領的地帶,一個存在仍在流動、尚未凝固為命題的空間。這不意味著要我們退化為嬰兒或變成動物,而是要我們警覺——語言並不是真理,而只是通道;主體不是真我,而只是效果;抽象不是超越,而是一種遺忘。
五、結語:在語言的放逐中尋找回歸的可能
我們無法脫離語言,但我們可以知道我們曾經脫離過。語言將我們放逐出存在,但裂縫仍在,痕跡尚存。那些在語言之外的動作、沈默、凝視與觸碰,也許正是思維最初的形狀,是存在未被剝奪的殘響。
解構語言,不是為了否定語言,而是為了記得:我們的思想不只來自語言,我們的存在也不止於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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