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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6月 25, 2025

從獎懲到制度:行為主義與功利主義的隱秘聯盟

 

從獎懲到制度:行為主義與功利主義的隱秘聯盟

在現代社會的深層結構中,一個隱而未顯的倫理與行為規訓機制正悄然運作。它不訴諸宗教、義務或美德,而訴諸結果、效率與最大利益。它的語言不是「真理」,而是「增強」;不是「應當」,而是「更有效」。這個機制,便是行為主義心理學功利主義倫理學之間的隱秘聯盟。

它們並未明言彼此的關係,卻在深處以驚人一致的邏輯,塑造著我們的選擇、制度與自我觀。


一、主體的重構:從內在意志到外在反應

行為主義者,尤其是 B.F. Skinner,拒絕承認主體內在的自由意志。他認為,人的行為並非由「意志」驅動,而是對環境刺激的反應。操作制約(Operant Conditioning)便是這樣一種機制:當一個行為帶來獎勵,它就會被重複;當它帶來懲罰,它就會被避免。這一切都無需訴諸主體內在的「選擇」。

與此平行,功利主義者如邊沁(Bentham)與彌爾(Mill),也並不關注行動者是否「正直」,而只問行為是否「有益」。行為的價值不在其動機,而在其後果——是否帶來最大的快樂,是否減少了痛苦。

兩者在結構上驚人一致:

  • 在行為主義中,好的行為是被強化的行為
  • 在功利主義中,好的行為是帶來最大快樂的行為
    前者用強化率作指標,後者用幸福總量作量尺。

主體不再是道德自律者,而是結果的最佳化工具。


二、制度的轉向:從倫理規範到行為設計

一旦將人的行為視為可預測、可調控的反應,那麼道德規範便可被制度設計所取代。

Skinner 的社會設想中(如小說《華頓二號》),人類不再需要道德教化,而只需良好的制度設計。行為工程師透過環境控制與行為塑造,讓人自然地做「對的事」。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何為善,而是因為不善的行為從未被強化。

功利主義亦走上相似之路。政策設計者的任務,不是傳道授業,而是最大化社會效用。從經濟刺激到法律規範,從教育獎懲到數位誘導(nudging),現代制度早已悄悄從「說服」變為「塑造」,從「教導」變為「制約」。

這正是獎懲邏輯的升級版:
獎懲不再是對個體行為的回應,而是設計社會結構的準則。


三、快樂的幻覺:當自由成為可編程的參數

這樣的社會似乎更有效率、更穩定、更幸福。但代價是什麼?

當行為由強化歷史決定,當制度優化取代了倫理反省,自由是否仍有其意義?Skinner 曾明言:**「自由只是我們對自己無知的反應。」**人們以為自己選擇,實則是被環境獎懲的結果所驅動。

功利主義也默許這一點:人不需要知道自己為何行善,只要他們的行為帶來最大幸福,那就是好的。意志與動機被淡化、被技術化——自由與責任,不再是倫理的核心,而只是行為結果的副產品。

於是,一種「快樂的奴役」便悄然形成:人們不再問「為什麼」,只問「效果如何」;不再關心「是誰在行動」,而只分析「這是否最優解」。


四、結語:從行為到存在,誰來中止這場模擬?

行為主義與功利主義的聯盟,為人類行為與制度設計開啟了一條效率至上的道路。但在這條道路上,人的主體性與倫理性正逐步被消融於可預測與最佳化的模型之中

我們應當警惕:當獎懲邏輯主宰一切,我們是否仍在生活,還是僅僅在「被塑造」中模擬一種存在?

也許,正如德里達所言,真正的倫理不是結果,而是面對不可預測的他者時的回應;也如拉岡所示,自我是因缺失而形成,非因強化而誕生。

行為主義與功利主義並非錯誤,而是我們所處系統的深層語法。但要讓人重新成為存在的發問者,而非結果的工具,也許我們仍需超越強化的快樂,返回那尚未被制度馴化的渴望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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